一圈酒敬下来,严三身心俱疲。这时向四周一扫,只见周世襄而不见林鹤鸣,就只能是拄着拐到周世襄跟前揉膝盖,周世襄对林鹤鸣那一张矫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心里因为他的阳奉阴违而生气。
“三叔,你累了吧。”周世襄扶着他的手臂,要扶他去休息,严三摆摆手,相当苦恼的一摇头:“我带小少爷敬完酒了,先去向督理复命。”林鹤鸣得罪了公使大亨们,让严三想起,当年带林思渡出道时,又规矩又听话,从不曾有过今日的境况。
林鹤鸣得罪了人而不自知,但刚才就被周世襄的眼刀剜得生疼,知道他一闲下来就会找自己的麻烦,索性溜之大吉,跑到林乐筠房间里去躲清闲。
由于今日并非是林公馆正式的宴会,其他人也就没有去参加的必要,各人用过饭后就都各自回房休息了。
林鹤鸣去到林乐筠房里时,她正穿着一身旖旎的祖母绿丝绸旗袍,带着那条晶莹翠绿的翡翠项链,坐在唱片机面前,跟唱名曲《魂萦旧梦》。
真个是风情万种。
满眼的绿,让林鹤鸣想起那个叫横山信玄的年轻人,自信,谦恭,中国通。抛去他日本人的身份不说,像这样优秀的青年,是值得被林乐筠放进心里的。
他倚靠在门框上,侧头望向屋内,眼神迷离的望向林乐筠——粉面桃腮,像块无瑕美玉,是有十二分的赏心悦目。所以他越发能理解她为什么热衷社交。
今日,原本林乐筠与人有约,但由于林督理的病情,她不能擅自出门参加任何社交活动,就只好在房间里,穿好漂亮的衣裙,听着唱片过上一把干瘾。
楼下花园里的演奏未停,她也相当认真的对着镜子描眉画唇,丝毫没有察觉到林鹤鸣的存在。她刚放下手里的蜜粉,就听的楼下传来一道枪声,惊得她立刻起身要去露台。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清脆的男声,含笑道:“乐筠,你不冷啊?”
说话的是林鹤鸣,由于林乐筠要送周世襄雪茄的事,他这些天一向对这个妹妹很有意见。好在住在家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林乐筠很识趣,没有再提过周世襄,否则他非要气死不可。
林乐筠心思敏感,能够察觉出他对自己态度里微妙的转变,但她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果然,男人的心思还是太难懂了。
现今听他揶揄自己,心里也不气恼,反而走到他面前去大方一笑:“我很年轻,火力壮呢。”
一句话噎得林鹤鸣没话说了,林乐筠领着他走进房间,在沙发上坐下来。林鹤鸣很是体贴的拾起搭在沙发上的毛毯,给林乐筠披在肩背上,这才明知故问:“你在等谁?”
林乐筠用毛毯的角盖住胸前的吊坠,旋即面上微微一红,对林鹤鸣含羞带怯的一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她从没想过要自己能遇到衡山信玄那样的人,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人。小小年纪就远渡重洋来了沪城,毕业后在日本使馆谋得一份好差事,平日里说话总淡淡的,很无趣,可又温暖,一笑起来眼眉弯弯的,像能勾摄人心的新月。
她在心里悠悠思量一番,不知道自己走的什么运,毕业后若能嫁给他,跟着他回到日本,那就再好不过了。可家里人好像对日本人很有成见?她在心里轻叹一口气,照这样长久下去,怕是要节外生枝的。
林鹤鸣陷在沙发里,将身心舒展开来,慵懒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是横山信玄吧,我今天见到他了。”
林乐筠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桂花糕递到他手里:“他怎么样了?”
林鹤鸣面无表情的将桂花糕送进嘴里,静静的望向林乐筠。老爷子态度坚决,日本领事馆又步步紧逼,而自己身上,他尚未搞清楚横山有纪为什么追杀他,林乐筠这里却又和横山信玄坠入情网。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点儿这么背。简直要到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桂花糕的味道很是清甜爽口,能与草莓给他带来的快乐分庭抗礼,但他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只得咽下后再回答林乐筠的问题:“他笑起来有点子桃花相,不像个一心一意的人。”
“小哥,你就别跟我打埋伏了。”林乐筠很是不悦的垂下头去:“刚才外面打枪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林鹤鸣凝望着天花板的一条直线:“周世襄把他们带走了。”
“带走用得着放枪吗?”
“你放心,他又不是严昭,总不会不分轻重的把人扔去城外。”
林乐筠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心里隐隐觉得这事一出,林家和日本人的关系要更加紧张了。
林鹤鸣侧眼望去,见她的书桌上放着许多百代唱片,伸手去拿过一张,仔细端详一番:“他出手很大方啊,这唱片很难搞的。”
唱机仍在放着轻缓悦耳的歌,兄妹俩却沉静下来,正待林乐筠回答,楼下的嘈杂声忽然出人意料的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