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洛琛看着自己。
此时疲倦,狼狈,精心堆砌的笑容和风度翩翩都被水洗褪色了。
他五官就是那种一看就很温柔阳光的样子,莫名看着年纪小,平时又总是一副笑着的样子,给人一种错觉——
仿佛他是个阳光又开朗的男生似的。
他骗过了很多人。
包括年少的沈宥。
谢洛琛甚至骗过了自己。
直到那个晚上。大一开学前一天的晚上,他看见熟悉的面孔的那一刻。
对方还是极美极冷的样子,问他:“谈谈?”
那一刻谢洛琛被沉重的过往压的直不起身,疲倦狼狈。
——就像今晚一样。
.
谢洛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强烈。
女生站在他面前,眉目凌厉。沈宥狐疑的望着他们,担心的看了几眼。
女生说:“沈宥,你先让一让。”
沈宥迟疑了一会儿,退到阴影里。
谢洛琛看着眼前徐文苒熟悉的面孔,嗓子有些干涩。
太熟悉了。
太熟悉了。
三年前,沈叔叔的血溅在他额头上,滚烫滚烫,飞奔过来的女孩子就张了这么一张脸。
她抱着沈叔叔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
下雨了。
雨水冲刷掉了谢洛琛身上的血水。但是滚烫的触感还停留在额前。一切尖利的戳着他的心,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大雨滂沱里散尽。
那个夜晚非常暗。没有星光。
只能凭借暗淡的月光,看见荒原上大片的血和躯体。
那种诡异的暗红色,似乎要燃烧起来。
灼伤了他的眼睛。
让谢洛琛想到了昏黄的灯,灯下的母亲和遍地血色。
以及把他从屋子和噩梦里抱出来的那个叔叔,有一张很坚毅英俊的面孔。
那个叔叔说。我姓沈。
我有个和你一样大的儿子。这会儿肯定还在呼呼大睡呢。
别怕。抱紧叔叔。
叔叔会带你出去的。
你想不想和叔叔的儿子做朋友呀。
多年的习惯让他戒备又抵触,不敢开口。
甚至很想逃离那个温暖的怀抱。
这个叔叔身上温暖干燥,是从来没有触碰过的,一种名叫安宁的感受。
他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戒备的对待一切。
沈叔叔把他带走,离开了战火和恐怖组织的威胁。
那段日子可以说是狼狈,东躲西藏。住在窗户漏风的小旅馆里,电灯亮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谢洛琛怕黑。
很怕很怕。
每一次只要灯一灭,喝醉的父亲就会无所拘束的施暴。
伤口,烟,酒,毒.品,交易,肮脏,混乱。
沈叔叔不会打他。也不会把他的头摁在隆冬的冰水里。
他会把他抱在怀里给他讲故事。
讲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那个男孩。沈叔叔的儿子。
在每一个令人颤栗的黑夜里。
终于,他们离那个鬼地方越来越远了。
沈叔叔那天很高兴。说,要带他回华国。
谢洛琛五岁就随父母在东南亚定居。但他还是记得的。
记得那些还在华国还在故乡的日子。
父亲喝的伶仃大醉,要殴打他和母亲,被邻居拦下来报警。
隔壁的奶奶会把他抱回家里,给他做糕点吃。
筒子楼楼顶的住户家有个比他大的哥哥,会陪他玩。
那是一个很小的城市。靠海,大家都不富裕。
但他很怀念那些模糊的记忆。
谢洛琛那会不叫谢洛琛,都只叫他阿沉。
总让他觉得总有一天他也会腐烂在那个肮脏的世界似的。彻底沉落深渊。
沈叔叔说,阿沉不如阿琛好。
谢洛琛都觉得他似乎可以慢慢的开始新的生活了,新的有光亮和沈叔叔的生活。他开始说一些话,不再半夜时常惊醒。
即将离开这个国度的那天晚上。
沈叔叔说,他是个国际组织的成员,任务是拦截毒.品交易。
那你完成任务了吗。谢洛琛小声问。
完成了。他笑得很大声,很爽朗。还新得了一个儿子。
炉火很暖和。
这是一个荒原上的小木屋。那天月色很黯淡。不过沈叔叔在旁边。
直升机的声音响起。慢慢变大。沈叔叔理好东西,带上他,告诉他他们可以走了。
去哪。
去更好的地方。干净整洁,有书可以读,冬天不会冷得生冻疮。
一声枪响。
破碎。腐朽。归于艳红。满世界的红色。血液粘稠,有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