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去游山玩水倒也是快活,歌茹不禁赞叹道:“要是能游历名山大水该多好,也不枉此生了。”。她意思指的只是去游远处的名山,如陕西的华山,安徽的黄山,河南的嵩山,四川的峨眉山,再到南方繁华的城市如杭州、扬州。这是她生平的愿望,朦胧的幻想。如今正在苏城,苏城的自然之美,生活之乐,已经尽美尽善,她已经在享受人间的福气。
傅太太,不久发现歌茹有一种毛病,也可以说是两种毛病,就是以年轻妇道人家而论,太爱出去。第一件是她太爱和如鸳出去吃小馆儿,第二件是太爱出去逛公园,逛市郊的名胜古迹。她和音儿太不一样,音儿大多的时光都是消磨在家里自己幽静的庭院里。再者,这也会使音儿受到熏染。公婆二人真有点儿恼她。
歌茹现在,在福少爷看来,真是有点儿莫名所以了。她是随季节而改变。果然是随时妙想天开的。她似乎是有意对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反应。在冬季则平静沉稳,春来则慵倦无力,夏天则轻松悠闲,秋来则舒爽轻快。甚至连她头发的式样也随之改变,因为她喜爱改变头发的梳法。在冬天下雪的早晨,她穿鲜蓝的衣裳,花瓶里插红石竹带有樱桃状的小果实,或一枝野桃,或一枝腊梅。在春天,尤其是仲春,杨柳初展鹅黄小叶,或暮春时节,丁香盛开之时,她要睡到日上三竿,头发松垂,有时身着睡衣,穿拖鞋,立在院中,整理牡丹花畦。在夏天,是她最能享受庭院的季节,因为她那院子是专为炎热的夏季而设计的,比傅府上所有别的庭院特别宽大,特别敞亮。各处有石凳子,立鼓状的磁墩子。院子的西边儿有格子凉亭,上面爬满葡萄蔓。凉亭下有一个石头方桌,可以做固定的棋盘。在夏天的清晨,仆人收拾屋子之时,或是在上午快近黄昏时,她常和音儿或是福少爷在那儿下棋。不然就一卷在手,躺在低长的藤椅上看小说。秋季到来,在干爽的九月十月,她不能关在屋里。有一次,她和如鸳到西山别院去,在西山蒋家的别墅。那时节,她往远处看,只见一片丹红的柿树林,在近处,只见农夫的一群雪白的鸭子在水上游荡。这时流眼泪,被福少爷看见,她很不好意思。她是要改这个老毛病,但是改不了。
歌茹在逍遥游览中,消磨时光。傅先生开始说他不赞成这种游玩。歌茹一次在夏天清早,吃早饭之前,同福少爷到运河岸边去,离家很近,趁清露未-之时去闻荷香。她带了一个玻璃瓶子,在荷叶上收集露水珠儿,以备烹茶之用,在岸上斜身伸出胳臂,若不是福少爷及时一把揪住她,她差点儿栽下河去。她,还有福少爷,都饱吸了夏日清晨的芳香。但是一回家,傅先生听门房儿说他们俩一大早晨就出去了,嘴里曾经嘟囔了几句话。做父亲的用鼻子哼了一声说:“美!香!你认为是诗情画意,是不是?可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不应当那么老往外头跑哇。不分早晚,一个年轻女人,在外头教人家看见,像什么样子?”傅先生知道在荷叶上去收集露水沏茶,是读书人的雅事,等他一听说他们俩出去是为了这件事,他觉得这也不能算歌茹的什么大过错。他知道歌茹禀性风雅,可是女人禀性风雅,喜爱诗词歌赋,他可有点儿不以为然。因为诗与情爱有关,情爱就会使女人堕落。
傅太太比较偏袒这个还未过门的儿媳。她说:“孩子们年轻,难免傻里傻气的。歌茹天性就喜爱这些东西。她既然是和福少爷去的,也不能算什么错儿了。”
傅先生说:“你们俩听着。我倒不介意你们做这些年幼无知的事,偶尔下午到公园去一趟,也无妨。可是你们要知道,公园这个地方儿,现代的男女学生,各种身份不同的年轻人,都去游逛。你们俩也不要天天儿去跑。咱们家里也有花园子,你们应当知足才是。”
今天早晨,傅先生说话并不严厉,事情也就算过去了。歌茹此后下午出去散步的时间缩短了些,总想办法约婆婆一齐去,这样就有所恃而无恐了。一个礼拜天下午,甚至老太太,傅先生也一同前去全家都参加。傅先生这样出去游玩,也有他正当的理由,因为他是陪伴着老太太,这仿佛是在为人子者向母亲尽孝道,这样做会使母亲欢喜。认真说起来,他也许觉得和家人在古松老柏树下坐着喝茶,确是心神舒畅的事,但是他却不使心头的快乐流露出来。
有几次,歌茹也要音儿一齐去。回来之后,她就兴高采烈把那次出去的见闻向音儿说,并且最后说:“下次你一定要去,我替你向妈说。”但是音儿总是说:“最好不要。我倒是愿待在家里。”
有一天晚上,傅先生发飙了,他的恼怒可说是到了极点,那是他们带着音儿,在前门外一家饭馆儿吃完了晚饭之后,一同去看了一场电影。那是音儿有生之年第一次看电影,也是最后一次。原因是傅先生认为电影是伤风败俗的。他们原来并不想去,也曾经告诉母亲说吃完晚饭就回家的。就伤风败俗而论,在中国戏台上和在西洋电影银幕上,都是一样。全家的女人,在固定的时候儿,如逢年过节等,是一定去听戏的,那是风俗。可是西洋电影就不同了,因为影片上有女人,浑身赤裸裸,观众都看得见,还有男女亲嘴,在中国戏台上是决不允许的,还有男女搂抱着来回转,叫跳舞。在中国戏台上,男女戏子也表演调情,当然不假,但是只限于眉目传情,看西洋的这类影片儿,外表上认为令人厌恶而心中窃喜的,并不止傅先生一人。在大街附近有一家新电影院。有一次因为不知道电影是什么样子,傅先生一人。在大街附近有一家新电影院。有一次因为不知道电影是什么样子,傅府全家一齐去看,音儿赶巧生病,没有去。一场风暴就此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