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茹说：“你起得这么早？”

“我起来一个钟头了。天冷，我睡不踏实。她们起来了吗？咱们得赶快呀。”

歌茹进屋去，又穿上一件毛衣。如鸳刚下床。没睡醒的她显得好不耐烦，他说：“哎呀，干嘛非要看日出！”

早饭转眼摆好。仆人说：“大夜晚到外面去，要先吃点儿东西暖一暖。”歌茹要了点儿热酒，她劝如鸳也喝了。大家热粥下肚，身上暖了，出去到“日观峰”。那时东海中的天边儿，只有一片白光而已。然后有一片淡红，渐渐爬进那一片白光，附近的山顶已经开始露出头来。在北方有迂回曲折的白色带子，人家告诉他们，那是流入大海的一条河。云中静悄悄，丝毫无动静。在那片桃红变深而成金色时，云彩，好像听了什么命令，开始自夜中的睡眠醒来，在伸懒腰，在打呵欠。云彩的上层开始移动，移动之时，底层染上了起伏波动半透明的紫色。所有的云彩一齐向东飘去。下面的山顶越发清楚，纤细可见，没被云层遮盖的大地，还在黑暗中静止不动。再过了一刻钟，一条纤细闪亮的金线，勾出了地平线的轮廓；再过几分钟，两道霞光射入天空，预报太阳行将出现，使云彩金光耀目，也照亮远处的海面。山风渐强。忽然间，一片赤红由地平线上升起，大家异口同声惊呼道：“太阳出来了！”一齐欢迎华严雄伟荣光显耀的来临。

太阳巨大无比的圆盘，好像一跳而起，自地平线上升入了空中，观看日出的人，脸上都照上了日光。因为黎明的手指已经点触到依恋着群峰的云，那云，仿佛遵奉太阳的指挥，又悄然接受了山间微风的感应。堆堆片片，开始动起来，刚一移动，就沿着山谷飘去，犹如庞大的玉甲银龙，舞蹈前进，山谷间的风光就越来越广阔。大地觉醒了。

一个钟头的吃早饭和休息之后，大家开始下山。只用了一个半钟头就到了山麓。歌茹和福少爷自然而然的在一起步行，而且一直一路交谈。歌茹过去从来没有像这次在如此美好的天气和福少爷走下山来，心情如此之愉快了。他们到了杉木洞，觉得杉木清凉的树荫，实在诱人，于是走到树荫中休息，等候后面的人下来。

福少爷站在那儿，注视着歌茹对他说话，也可以说是自言自语，在杉木之下，声音柔和，态度从容，人又高雅美丽，低的音调，和杉木的微风细语相混和。微风吹过，她的头发便横散在前额上，她就用手指掠开，但微风又再度吹来，送来杉木的香味，在空气中浮动。来的人都到杉树林中休息，一小会儿之后，再度出发之后，不到半点钟，就回到登山的原处。这次游泰山十分愉快，不知不觉中回到了山麓。

这次旅行歌茹深深体会到，只要和立夫在一起，她就会永远幸福，永远满足。他们一同看见泰山的日落日出。同是日落日出，不知为什么，在平地上看见就大为不同。福少爷缄默无言，站在秦始皇没字碑前的黑影，黎明以前的那段散步，在杉木洞中几分钟的谈话，都富有精神上的深义。歌茹不太了解那深义为何，也不能以言词表达出来，但是她知道由于那些得之不易的刹那，又那么天造地设的机会，她把人生看得更透彻，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