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又称江左,自东极盛世以来就是天下间最富庶最繁华的地方。
但因其远离中央,因其四通八达的交通、水路,富庶的江东也成了江湖英豪喜爱聚集之地,比起北边那般管控严格,因此江南也有英豪遍地的说法,江东茂陵出名剑,江东苏杭出美酒,这里有十里连环坞,有东国最大的水陆瓢把。
同样,因着江湖人聚集,这里也会更乱一些。
当然,江东也不乏名门望族的公子出门游历,仗剑而行。
沈昙之就是其中之一。
沈氏传承近六百年,的确是少有的名门,他们是医者世家,沈氏医毒极强,蛊术也冠绝天下,就算是三途暌违堂后来居上,也是盗窃了沈氏的“惑蚩”与“摩支格”两股后,凭借其遍布天下的门徒,才超越了沈氏的积累。
沈氏虽不入世,不张扬,但在江湖上但凡姓沈的大夫,不论是否与那个沈氏有关,身价都会高一些,也更受人敬仰。多少年来,沈氏行走于江湖,不知搭救过多少江湖名门的人,纵然两家生死对头,说不得就都欠过沈氏一笔债。
沈氏救人全凭喜好,没有人敢打破这个准则,即使是皇亲国戚。昔年沈家最有名的一位家主沈君,曾拒绝一位东极国王爷的求诊,后来那位王爷用了多种手段威逼沈君,那位王爷却在某日惨死家中。
身中剧毒。
因东极国自顾不暇,竟拿她没有办法,沈氏的名头彻底响彻天下。
而且沈氏,尤其护短。
你若杀他一个血裔,轻则杀人偿命,重则全家陪葬。沈氏从不会做出格之举,但若有人犯他们,这些小疯子们眼底可就没有太多规矩了。
这一辈里,大哥沈岿天赋高,最为倨傲,为人偏激孤独,但沈氏却肯定他的天赋,倾斜着资源培养他,作为后面的子弟,沈昙之收到的约束就少了很多,他背着药囊,腰佩长剑,一匹白马,走在茂陵外三十里处的大道上。
是日已经有些暑热,他抬袖擦了擦汗,空气中似乎能闻到莲花的香气,他拿起水囊喝水,放下时一道白衣从眼前掠过,仿佛幻觉。
但他很快听到了银铃般的轻笑声,那女子独立枝头,披帛随风而舞,手上一把长剑还在渗血,她看着后方,沈昙之回头去看,一个俊秀的白衣男子手提一根铜棍,单手负在身后,踏叶而行,他的轻功也很高,却不如那个女子飘逸灵动。
女子张扬恣睢,似天女下凡,一身仙气一身侠骨,好似盛夏里的满堂荷花!
男子俊逸洒脱,一看便是双十年岁之人,带着成熟男子的稳重。
女子不等他跟上,朗笑一声再走,远去天边,男子跟在后头,只能随着她的衣角去追。
沈昙之回过神来,把水囊盖上,大概猜到了这对男女是谁。
女子侠名青欠,男子侠名久让,江南三郡近一个月都是他二人的传说;人人都说青欠女侠与久让大侠一剑一棍独挑传承百年的万朝门为江湖除害,人人都说这二人所过之处,山匪不存。
这两人都是人间巅峰的高手,在江南,老怪不出,谁与争锋?
那样耀眼的女子,的确是天人之姿,声如琅嬛神音。
骨若白玉青葱,貌似初荷落红。
沈昙之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戏词里形容何琼的那句词。
他拉着马缰,一路信马,饮酒赏荷,却未成想在这荒郊野岭,见了那最美的一朵荷花。
......
半月后。
在江南边界要入岐地东南以及中州西南的黄道,素来是三不管的地方,江南匪患猖獗,但多不敢在繁华之地,龙盘虎踞庐阳之榻造次,唯独苦了这江南道西南西北六郡百姓。
秦淮四凶,恶名足有五年,秦淮以西只要听到这名号的常人,谁不吓得屁滚尿流?
沈昙之初到江南,却没想到正好碰上了他们行凶。
沈氏在外一向不爱透露其名姓,沈昙之一样如此,这秦淮四凶的安庆寨足有匪兵百余众,来的快去得快,杀人不眨眼,只带走钱财美色,留下一地尸骸。
沈昙之彼时就是再是如何沉稳,也是个一十八岁尚未及冠的桀骜少年,不信鬼神,不信恶人,只信自己与手上之剑,他出面插手,当意识到他是个一流高手时,秦淮鹰制止了下属兄弟,还算客气的对他道:“阁下师出何门?”
在江南道,有太多大族,纵然是他这种亡命之徒,也深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若是如此不一般,最好不要乱来。
“与你无关。”沈昙之淡淡道。“今日我在,尔等便行不得凶。”
他知晓凭他一己之力恐怕难以把这匪患尽除。
“年轻人总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实话告诉你,我阜鹰也在江南道虽忌惮那些龙头,却也不至于被一个小子就能吓破胆,今日你不插手,我阜鹰也不与你为难,否则杀了你,要叫个人尸骨无存,还是简单的。我是嫌麻烦,而不是怕麻烦。”阜鹰提着那朴刀,骂道。
沈昙之看着面前之人,寸步不让。
“好小子,有种。”阜鹰一挥刀,“连那小子一并杀了!”
沈昙之仗剑杀人,这些匪徒再是厉害,也不过三流的高手,唯有那鹰狼虎豹四凶,弱的也是二流,最强的足有人间巅峰,可与之一战。
见死的兄弟多了,阜虎大喝一声,他们四人除了鹰狼二人是亲兄弟,剩下的都是结义弟兄,只是随着大哥改的姓,与沈昙之过上招,就发现这公子哥路数正,根基稳,虽不如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老江湖狠辣,胜在武学高等。
阜狼看出三弟有些拿不下,大喝一声上前助阵,沈昙之很快就招架不住,但他袖中向下丢出一瓶瓷瓶,一股白雾弥漫,阜狼与阜虎专心压制他,没有提防都吸入了一点,虽然很快屏息,但立刻身中剧毒。
“二弟三弟!”阜鹰大吃一惊,拿起边上弟兄的刀,全力投掷,沈昙之抬剑去挡,这中了毒的阜狼眼底狠辣之色乍现,拼尽全力砍了沈昙之一刀,沈昙之虽挡了面前来的那刀,却没想到身中剧毒的阜狼拼死给了他一击。
到底是公子哥,游历之时经验不够,这些滚刀肉都是你死我活的狠角色,就是要死了也要从你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沈昙之面露痛色,阜鹰眼见亲弟七窍流血,恨的眼眶欲裂,怒吼着策马过来,奋力砍他一刀。
沈昙之抬剑去挡,虎口发麻,被人间巅峰的真气压制,长剑脱手,他被撞向一边,抬眼望去早是一片屠杀景象。
而阜鹰的屠刀,正对他当头劈下。
沈昙之闭上了眼睛。
只见一道白绫缠住阜鹰的手令他刀悬在半空,却没法落下,后头的阜豹惊呼道:“大哥当心!”
只见一个白衣女子一剑刺来,明明隔了有一段距离,阜鹰却觉得那剑好似就在眉心!
咫尺天涯!青云步法!是青欠!
这个白衣女子,年岁不大,却在江南道比他还要有名!
因她绝顶的武艺,与云栖时一样的功法剑法,而且便传江南的侠义之举!
阜鹰收不回刀,被死死的压制,他扭开头躲开那剑。
在众人眼里,却是阜鹰莫名其妙笔直用眉心撞向剑尖!
利剑入脑,岁月静好。
那身影游龙一舞,翩然落地,单手伏在沈昙之肩头,把站立不稳的他扶住,问道:“嘿,你那毒还有没有?”
沈昙之从袖子里拿了两瓶给她,有些发怔的看她,但立刻回过神来,蹒跚走到一边去,捡起剑拿在左手,冲向匪兵。
青欠轻笑一声,随手把一份毒扔进远处没参战的匪兵中间,那些没有吐纳术的普通匪兵立即口吐鲜血倒地不起,而剩下的匪兵眼见大哥二哥三哥皆死,都顾不上杀人劫掠,往停马处跑去。
青欠轻功更快,马匹及不上人,不懂毒雾厉害,她随手一丢,毒死大片,连带着些跑得快点的匪兵也遭了殃,她踢起脚边的刀剑,石子,真气一推便是好些人命。
骇人听闻,简直是骇人听闻,飞叶落花可取他人性命,那是先天高手才能做到的地步,青欠虽然差了些火候,却也已经可以以诸般外物为兵器夺人性命。
百名三流高手中,如闲庭信步,想要溃逃的人,往往第一个死于身后的石子兵刃,被它们毫不留情的穿身而过。
溃逃的从平民百姓,变成了亡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