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想起昨晚将顾娇抱着的时候,那柔软无骨的感觉像是一根羽毛撩拨着他的心口,雁过留声,船过有痕。他晃晃脑袋,将不该遐想的通通摇掉。
外头果然叽叽喳喳的有十只小鸡仔在寻食,阿鸡昂首挺胸,像是在树立自己的威严。
顾娇吃着热乎乎的汤面,看着小鸡仔,恍如隔世。
“能报官吗?”吃完汤面,她问阿孤。阿孤茫然地摇摇头,他长了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是里长。那里长,私底下还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顾娇咽不下这口气,但刘俏俏到底是阿孤的表姐,她想了又想,终于想出一个极好的主意来,那便是将钟锦青的罪行写出来,张贴在学堂里。读书人最爱惜名誉,她就让他尝尝名誉扫地的滋味。
只是颇费了一些功夫,阿孤平日里虽然售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却没有卖文房四宝。文房四宝价高,便是清平镇也只得一间书肆,且村里人大多不识字,要那些东西也没用。阿孤从货担里掏出一捆包裹得极好的草纸来,憨笑道:“这能用吗?”
顾娇脸一红,接过草纸:“能。”
虽然眼前这捆草纸比不上她家的,但自她来了茅屋没多久,本来一直放置竹片的地儿忽而多了一沓草纸。往日她并不放在心上,如今知晓阿孤不易,一切都要靠双手赚来,心底便再次暗暗发誓,若是以后能重回顾家,定然好好报答阿孤一番。
没有毛笔,顾娇只得学话本子中,到灶房里寻了一根烧焦的细木柴,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顾娇看着不堪入目的几个字,叹了一声。
阿孤却极为捧场:“小哥儿真厉害。”他思来想去,顾娇是姑娘家,二人孤男寡女的独自住在茅屋中,实在不好,是以仍旧称顾娇为小哥儿。
顾娇羞赫:“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说完,想起阿孤不识字,便小心翼翼问他,“你可愿意学识字?”
阿孤的双眼放出光来:“自是愿意的。”他眼中光芒忽而又黯淡下去,“我很愚笨的。”几年前他因为十分羡慕那些去学堂的学子,时不时寻了空,蹲在学堂外头听他们读书。忽一日,两个学生从学堂里头出来,见他蹲在外头,便说起一些极为难懂的话来,他愣愣听着,其中一个猛然笑道:“你看他,便是骂他也听不懂。泥腿子便是泥腿子。”
虽然平日里他叫卖货物,一张嘴儿极甜,哄得那些大娘阿婆们甚为开心,但那一刻,他羞得差些想在地上寻一个洞钻进去。
顾娇却兀自道:“若说愚笨,我自小便被我娘拘着,一本《千字文》足足读了半年愣是不利索,气得我娘直骂我呢。”
阿孤想起小小的顾娇扁着嘴儿,一双眼中含着泪儿却不敢哭,不由笑出声来。
顾娇认真道:“我们先从姓名学起罢。平常里你唤阿孤,那全名是什么?”
阿孤怔愣:“全名?表姐向来只叫我阿孤……”阿孤阿孤,竟像路边一株野草,不知父族,母源难寻。他抬头,怔愣地看着空中一朵洁白的云彩,独自在蔚蓝如洗的天空中遨游。
顾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中暗叹,那刘俏俏将阿孤剥削至狠,却连一个大名都不肯起与他。
“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顾娇望着那朵洁白云彩兀自飘散,不禁道,“云孤飞,往后你便姓云,名孤飞,可好?”
云孤飞?独自往来,不留痕迹。阿孤在心中念了几遍,可不就是他的人生照影?
“小哥儿赐名,阿孤自是受着。”阿孤笑道,从此以后,他便有了寻处,虽然是孤孤单单的一朵云彩,在天空中不过一瞬,却也算圆满了。
顾娇笑道:“我可是终于有了理直气壮留下来的理由。”
阿孤却认真地朝顾娇拜一拜:“顾夫子好。”
慌得顾娇忙忙去扶他:“阿孤,你做什么呢?快快起来,你这折煞我了。”
正是初夏,衣衫正薄,顾娇手指如玉般清凉,不过才触到阿孤,阿孤猛然将双手往后移藏,急急退后几步,黑脸通红一片,嘴唇颤着,却说不出话来,最后往门外一蹿:“我去煮汤面!”
顾娇哎了一声,没叫住他,只好疑惑地说:“可是才吃过呀。”
她看着阿孤远远跑开的身影,突然觉得,阿孤,好像长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