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烨闻声踏前一步,拱手为礼:“小子见过郭君。”
“哎,小公子客气、客气啊。实不相瞒啊,家中小儿重病数日,郭某实在是、实在是放心不下啊。”到底是生意人,郭廿二满面笑意,连带着脸上都露出了肉乎乎的酒窝,他偷偷觑了一眼温庭湛的脸色,见对方兀自弹琴,并没有被冒犯的神色,这才擦了一把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小公子,能不能至郭某家中……”
楚烨正要回绝,刚才还专心抚琴的白衣男子已经抱起琴,站在了他身前:“郭先生在此施粥救济流民,实是高义,若是不嫌弃,不如让在下替令公子把一把脉。”这便是要亲自出手的意思了。
“哎,这真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郭廿二眼睛一亮,姿态更加恭敬了起来,他一面点头哈腰地笑着,一面亲自引二人绕过流民向外走去,伸手撩起了车帘,“这里我会差人看管,先生和小公子不必忧心。先生这边请,这边请!”
两人上了马车,温庭湛这才放松下紧绷的身躯,靠在车厢上,用帕子捂着唇低低地咳了几声。在他收手的那一刻,楚烨清晰地看到了帕子上沾染的猩红。
耐不住心中的担心,他瞥了一眼对面赔笑的富商,低声询问:“先生,若是您身体不适,不若我们明日……”
“无妨,”温庭湛抬手打断了他未说尽的话,并没有压低声音的打算,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略有些倦怠地应道,“这并非是我身体不适,天罚而已。”既然事态已经失控到了这样的地步,温庭湛也不打算让楚烨揽着全部功劳了,德不配位,终究会遭到反噬,不若以医仙弟子之名,好歹能够令人信服一些。
“先生这‘天罚’是怎么回事,可有郭某能帮上忙的地方?”在商场上混的人是个顶个的人精,郭廿二能做到第一行商这样的地步,也有着属于他的过人之处,见到楚烨焦急的样子,他斟酌片刻便许下了承诺,“承蒙小公子不弃,若是有什么用得上郭某的地方,郭某定然倾尽全力。”
温庭湛轻轻摇了摇头:“天罚无人可以改变。只要我出手大规模地救治于人,便相当于逆改命轨,扰乱一国气运,就会有相应的天罚。我此次行医,一是为怜悯流民受苦,百姓受难,二是我这身体,不知能撑到几时,故而也算是先结个善缘,若是以后小徒有难,还烦请先生帮扶一二。”
这话算不得作假,温庭湛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到几时。天罚不仅第一时间剥夺了她的视觉,给她带来了恍若凌迟的痛觉体验,其源于天道的本质也决定了它对鬼魂的严重伤害。况且鬼魂的存在本身就具有不确定性,温庭湛向是不信命的,可现在,却不得不依靠于天道的垂怜,她垂首,眼中一片晦涩。
在温庭湛似是交代后事般的平铺直叙后,三人沉默了一路,楚烨是担心自家先生会出现什么意外,郭廿二则是在衡量那句帮扶一二。他惯是会察言观色的,能让医仙这样温言相待还为他谋求后路的弟子,地位定是不低的,他平日里虽是精明异常,却到底是个凡人,要不要随着这对师徒,押上自己的家族赌这一把,他还没有拿定主意。
郭家的宅邸里城郊并不远,本国的政策本就是重农抑商,甚至明文规定商人子弟不得入仕,在没有权力作为依仗的前提下,便是天下第一的富商,也是不敢贸贸然将宅邸放置在京城中心冲撞贵人的。
在一片沉默中,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郭府门口,自有小厮替车内的人打起了帘子,拿来了踩脚用的小凳子。郭廿二第一个跳下了车,他接替了小厮的位置,站在车边候着师徒二人,面上却不见了开始的热情洋溢,只余下浅浅的一层笑意。
楚烨干脆利落地跳了下来,回首正要去扶先生的时候,那人已兀自白衣翩翩地站定在了他身侧。他将琴妥帖地背在身后,抬手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衣襟,朝着郭廿二微微颔首:“郭先生请。”
正站在马车边走神的郭廿二在这一声呼唤下缓过神来,生硬地笑了几声,打发了上前的小厮奴仆,亲自将他们带进府中。与其他商人夸张的府邸相比,郭府相对更加小巧精致,布景中用了一些小手段,将小小的园子布置得很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