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的决定他已经知道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扭着性子,憋着心思,装作一身清高地在灵云山修行,旁人以为他天分不佳,所以才修行缓慢,但他心里始终知道,他是心有旁骛。
这场修行,终究是他没有参悟。
“西洲。”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却都如鲠在喉,生生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犹豫了许久,他也只会唤她一声他的名字。
那时在裂空山谷,他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过去。
从母后将她带回宫的开始,一直到她大婚,他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得一清二楚,可他偏偏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上天赐予的尊贵的身份与地位,年少时的轻狂与桀骜,让他总觉得自己一身傲骨,总是不愿意向她低头,她暗示过也明示过对他的爱慕,可他偏偏视而不见,那么漫长又青涩的岁月里,她总是一身男装,淹没了一个女子最风华绝代的年纪。
她是为了光明正大地陪在他身边,哪怕以一个书童的身份。
她曾和他说过:“奴才不要名分,也不要地位,只想要殿下那装满了正义感的心,一丁点儿地方就成了。”
他记得自己的回答:“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女子!舞刀弄枪便算了,人家姑娘都爱绣花弹琴,吟诗作赋,你倒好,喜欢兵书,爱好排兵布阵,”他瞥了她一眼,“还总是那么笨,也不晓得打扮自己,哪儿有半分女儿家的样子?”
她那时什么也没说,可是他在裂空山谷却突然想起了,她做的事情,其实都是他喜欢的。
是他说日后要惩恶扬善,做就济苍生的英雄,她便也跟他练习武艺,日后若真的要动刀动枪了,她也好能帮上忙;是他说以后要上战场浴血奋战,做保家卫国的好男儿,她才开始钻研兵书,想着日后他若上战场了,她就是他的智多星。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说的话,她都记得……
后来西瑾与东瑜的战役,东瑜占了上风,他们大破敌军,他年轻气盛,急于表现,非要斩草除根,根本不理会她说的穷寇莫追,结果十万大军身陷困顿,他也身负箭伤,在炎炎夏日的峡谷里,伤口渐渐发炎,甚至溃烂。
他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要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可他嫌丢人,因为他若死了,那么这场战争,也就输了。
大军的确出不去,但她只是一个姑娘罢了,当下便散了头发,从山顶的后头爬了出去,那是一处悬崖,虽不高,但她爬了好久。
他那个时候没有意识到一个姑娘在这战场上是多么危险,若她被擒,那群如狼似虎的卫兵会怎么对待她,他只知道后来她为他带来了救命的药草,敌军莫名地撤兵,不久他便收到了父皇的旨意,叫他回去。
然后,他就得到了她要出嫁的消息。
在裂空山谷,他才知道,她不是没有遇到危险,但是她命好,说自己是个会医术的郎中,可以帮他们诊治他们的陛下。所以她才能脱险,还能堂而皇之地去帮他采药——当然正当理由是闻千芾的伤口也需要药材。
母后为给她荣耀,也为给西瑾脸面,封她为公主,身居一品,位高权重,他还记得那时母后要给她赐名,她只说:“奴才请娘娘赐名,西洲。”
母后自然应允。
他记得她走出大殿的时候,他倚在栏杆上,双手抱拳:“小爷唤作南风,你就偏要叫西洲,怎么,你就这么不想和小爷有交集?”
她眉眼淡淡的:“从今往后,殿下南走,我西行,我们就此,隔断吧。”
她穿上女装的样子,衣袂飘飞,华贵无双,他那是头一次意识到,原来她也可以很好看。
只是为了他,她甘愿蒙尘,在他身边做一颗暗淡的珍珠。
后来,他一气之下去了灵云山修行,不为别的,他要证明他这样洒脱的人,不会受感情的羁绊,也不会为谁停留。
南风,自南而吹的风,虽闻过花的香袖,却不会问候;虽眷恋沙的温柔,却不会羁留。
可是他终归是自欺欺人罢了,他怨恨她,痛恨她,怨她明明口口声声说喜欢他,恨她明明愿意为他豁出性命,却还是那么轻而易举地,二话不说地就嫁给了旁人。
他那时不懂,一个姑娘为了一个男人,若是连生命都可以不要,那么她已经没有什么会在乎的了,更何况婚姻,更何况所谓的一声幸福。
他偏以为她贪恋权势,偏以为她花言巧语……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错了,修行数十年,纵使再愚钝,他又怎么会参不透,她的心里没有家国,没有大义,没有天下,只是因为她心里有他,而他的眼中满是家国、正义、天下,所以她的心里也便有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