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宫女挽起袖子走过来就要施刑。
忽然鸟鸣啾啾,声音煞是清脆悦耳。一个小宫女抬头煞是惊喜,“那边有好些五彩鸟!”
众人抬头望去,约莫两丈高处一截粗枝旁逸斜出,七、八只五色羽毛的鸟儿在枝叶间轻旋漫舞。
这些五彩鸟一会儿头尾相接,一会儿排成一行,头拱树枝,而那枝叶中间悬挂着一枚亮晶晶的绿玉耳坠。
众人一时都看呆了。只有傅瑶还瞪视若瑾,“你这贱婢偷了耳坠怕人发现竟然抛到树上!”
若瑾昂起头仍是不卑不亢,“我没有偷,这树枝高约两丈,奴婢个头矮小如何能将绿玉耳坠抛到树上?”
傅瑶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女御长命人搬来木梯取下绿玉耳坠仔细查看,果然是傅瑶遗失的那只。
一股浓郁的甜香气息在指尖缭绕,好浓重的蜜酒味!
宫中女眷宴饮素来用的是采自天虞山百花林的香蜜,兑入新制的桂花,酿制出甘醇的桂花蜜酒,香蜜甜香怡人,桂花蜜酒入口香甜却饮之不醉,颇受妃嫔们喜爱,方才淑妃与傅瑶案前摆的正是桂花蜜酒。
“莫不是这甘甜的蜜酒醇香引来五彩鸟,五彩鸟衔着绿玉耳坠挂在了高高的枝叶上?”女御长心中思忖,“可是看傅大小姐的模样,一再斥责,难道这宫女得罪过她?”想到这里,女御长再看看咄咄逼人的彩杏,猜度着形势,就要命人继续施刑。
“女御长,五彩鸟显世可是祥瑞之兆啊!如今皇后娘娘身体有恙,淑妃娘娘日日祷告祈求保佑皇后娘娘身体安康,你莫要惊了五彩鸟,若是折损了功德可就是大罪了。”一个年长些的宫女一把扯住女御长的衣袖。
“桂枝姐姐说的是,我们,我们还是一同禀告淑妃娘娘罢。”
不一会,淑妃闻讯而来:“哪里有五彩鸟?这可是天降祥瑞之兆,本宫看了可要去回皇后去呢。”
柔和的光茫如彩色绸缎般缠绕在枝叶间,一只大如钟磐的五彩鸟朝着淑妃清鸣三声,淑妃大喜,“真是祥瑞之兆!”
女御长见淑妃大喜,急忙见礼,她口齿伶俐地述说了方才五彩鸟绕枝而鸣的情景,不断称颂煜皇,皇后,淑妃之德,哄得淑妃哈哈大笑。
傅瑶见状早已依偎在淑妃身旁,娇声恭维:“皇后和姐姐都是有福之人,享尽天下荣华富贵,连这鸟儿也来贺喜呢。”
忽然一道白色光自空中降落,正击中傅瑶发顶,傅瑶发簪歪斜鬓发散乱,她惊呼一声,众人望去,只见稀白的鸟屎顺着傅瑶的额角流下来。
众人皆憋住声不敢笑出来。
“妖女,定是那个妖女施了妖术来作弄本小姐!”傅瑶双手叉腰两眼圆瞪气的咬牙切齿。
淑妃面上微有不悦之色。
方才还绕枝而飞的五彩鸟蓦然消失了,淑妃扫视四周冷冷哼道:“五彩鸟飞走了,你们都不用做事了吗?”
女御长慌忙跪下禀告了傅大小姐耳坠被盗一案。
淑妃见绿玉耳坠已经找到,她又急着去见皇后,对如何处置若瑾毫无兴趣。
她不耐地挥挥手,女御长慌忙率众宫女行礼离开。
淑妃轻笑一声,“瑶儿,我们再去殿内陪陪皇后。这丫头......”她皱皱眉,皇后有恙不宜惊扰,桂枝你去知会一声绿珠,这丫头犯了错罚跪三个时辰罢。”
三
煜都秋日多风,此时正午呼啸的风吹散天边的云彩,晴空万里明亮的日光如力劈天际的剑,一寸寸切割着若瑾的神智。
她已跪的头晕眼花,嘴唇也被风吹的皲裂。忽然一碗水递到她的嘴边,“快喝点水吧。”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催促她。
她本能地喝了一口,却几乎被呛着,她压抑地咳嗽了几声才感觉舒服一点。
桂枝将碗藏进怀里,紧张地眺望四周,见四下无人方压低声音:“快了,快了,姑娘再坚持一会就满三个时辰了。”
若瑾感激地仰望桂枝,“姐姐为何助我?”
“花虹她娘与我娘在煜都秀坊一同做过绣娘,她娘说你救过花虹性命,托我在宫里照顾你。”
“谢谢桂枝姐姐。”若瑾想起相府那个惶恐的小姑娘,没想到今日竟被她照拂。
桂枝上下打量着若瑾犹疑地问:“姑娘如何得罪了傅家大小姐?”
若瑾自是不能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傅家大小姐很受相府老夫人宠爱,能与淑妃姐妹相称,也能得皇后喜爱,姑娘下次可得千万小心。”
“再是小心该来的也得来,是祸终究躲不过。”若瑾暗自腹诽,口中却无意询问:“这傅家小姐为何如此受宠?”
“宫中关系向来复杂,或许因傅相,或许因柳霖,总之妹妹需避开她些。”
“姐姐,这我就不懂了,柳霖是皇后幼弟,可傅相位居丞相是朝廷重臣又与宫中娘娘有何关系?”若瑾入宫以来遇见多件不解之事,眼前桂枝虽是宫女却有几分见识,她便装作无知,且向桂枝讨教。
“这......”桂枝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她与若瑾对视片刻,见她眼神纯挚,眸光清亮,应是信得过之人。桂枝下意识舔舔唇,又向四周张望,直到确定无人才说:“我只是个宫女不懂朝堂之事,但凡是走动勤的自是关系好的。”她模糊解释,“妹妹也无需多问,心里有数就好。”
显然桂枝知道些内情,但她并不多嘴,若瑾心知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再多言。
傅瑶与淑妃关系甚好,傅瑶又是相府大小姐身份,颇受相府老夫人宠信......若瑾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时间渐渐流逝。
终于满三个时辰了,桂枝唤来两个小宫女将若瑾扶回屋,自是回宫复命去了。
夜深熟睡之时,若瑾偷偷翻看《毒宗秘录》,此时的若瑾深感无力自保,用毒之术虽不入流,必要之时却可防身。她轻轻摩挲着封皮,俗话说艺不压身,或许某一日便能用得上。
四
这几日,若瑾一直留意失火的屋宇。绿珠派几个小太监去清理废墟,许是苗圃里的毒株已燃烧殆尽,打扫之人便再没有生病的了。
柳皇后早已得知秦宫人所居之处失火,自从柳霖密报荷香还活着,她派秦宫人去郧西调查后,便一直心情惴惴。尘封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被揭开来,竟还是那样清晰刺目,她夜不能寐,午夜惊醒汗湿衣襟。深宫之中有多少如花美眷,就有多少白发宫人!她是皇后,至高无上的皇后,无论是谁都无法撼动的皇后!她挺直脊梁,瞪视椒兰殿,昭阳宫,目光穿过煜晨宫,落在煜国广袤无垠的大地上......
“我是皇后,无人能够取而代之!”柳皇后苍白的脸浮上狠戾之色。
待秦宫人回宫复命之时,柳皇后已镇定自若,她端坐在凤椅之上,微微倾斜上身,倾听着秦宫人的密报。
秦宫人体格壮硕,一件赭色斗篷将她从头到脚裹得密实,只有几缕红褐色的发辫垂在肩头。她的声音像被烟熏过一般沙哑,“奴婢去了郧西,在吴守备家中找到了荷香,千真万确就是那个贱蹄子。奴婢用刀逼着她,她什么都不说,直到死也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柳皇后居高临下地问。
赭色斗篷里露出一双邪恶的眼睛,“她说:她死不足惜,会有人替冤死的贵嫔报仇的。”
“哼!”柳皇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当时是你验的尸,怎么今日她还活着?”
“当日确实是奴婢亲自验尸,但溺死之人都是面目全非,中间是否有人偷梁换柱也未可知。”那双眼睛泛起幽幽的绿光,“她说会有人替她们报仇的,莫非这宫里还有她们的人?”
“还能有什么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哀家却要看看她们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柳皇后的眼神愈发阴郁冰冷。
“清净苑已被焚毁,我令你所做之事你可完成?”柳皇后端起秘瓷茶杯轻轻吹开茶面上浮起的白沫,两道凌厉的目光如锋刃一般直刺向那对幽绿的眼睛。
“奴婢早已练成催蛊之药。”似感受到皇后的不快,那双眼绿光渐弱,一双苍白枯瘦青筋爆出的手推出一只木匣子,“盒中有三粒,足以控制那蛊虫三个月时间。”绿珠颤栗着从那双干瘪如鸟爪的手里接过木匣,呈给皇后。
柳皇后看也未看,“我会命人重修清净苑,宫人先去偏殿歇息罢。”
“但凭皇后安排。只是炼制此药所需毒株已被大火焚净,七日之后奴婢会前往九嶷寻找毒株炼药。”那双眼睛幽光再现。
柳皇后面上浮起一层寒霜,她两指按揉太阳穴似是倍感倦怠。“那就速去速回。”她示意绿珠扶自己起来,拂袖离开。
秦宫人并未歇息径自来到清净苑,她在此地炼药,皇后便将此地圈为禁地,平日没有宫女太监敢于接近。这次失火很是蹊跷,她深夜离宫应无人知晓,谁能抓住机会来此放火呢?
适才回宫便去柳皇后处复命,不知她借来神力所设的小小结界里面如何情形。那里面可收着她的至宝,她的命根子啊。
她闯进结界,一眼看见外室桌椅劈倒在地,她环顾四周发现所藏铁盒也消失不见。她愠怒地一把扯断竹帘,竹榻上依旧卧着那个瘦小枯干的身影。
“说!《毒宗秘录》呢?”秦宫人面孔扭曲,狰狞地扑向云娘。
云娘猛烈咳喘着,昏黄的眼努力地睁大,她尽全身之力喝斥:“孽徒!你还不悔改?”
“快说!”秦宫人疯了一般拼命撕扯云娘,赭色斗篷下一头红褐色的发辫像丑陋的毒蛇一般扭曲着。
云娘大口喘息着身体抖得如筛糠一般,“我......死也......不告诉你。”
暴怒的秦宫人一掌拍向云娘后心,云娘瘦小的躯体如一片枯叶在狂风中疾旋而起,重重撞击在墙上,又软绵绵地瘫在地上,乌黑的血从眼睛,鼻子,干涸的唇齿间涌出来。
“你,你竟给自己下了毒!”秦宫人倒吸一口凉气,举起拍向云娘的那只手,一条诡异的黑线自掌心向手腕延伸。
她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只陶制小瓶,倒出五六粒丸药一并塞进口中,盘膝坐在地上运功疗毒。
不知过了多久,结界外响起清晰的扣窗声,一下,两下,三下,中间不停,重复三次,秦宫人知道这是那人与她的暗号,但她运功正是紧要之时,她无法站起来出去见她。
扣窗声停止了,她松了口气继续疗伤。不知又过了多久,依然是扣窗之声,待第四次响起扣窗之声时,她趔趄地爬起来走出结界。
“姐姐,你怎么了?”是那人焦急的声音。
“我中毒了。”秦宫人虚弱瘫在地上。
“我们换出荷香,皇后可曾怀疑我们?”那人压低声音几近耳语一般。
“不曾。”秦宫人急喘片刻,“她怀疑宫中还有贵嫔的人,怀疑晅王。”
“此地已不安全,如非皇后还需催蛊之药,她随时会杀我灭口。再过几日我会离开这里,去九嶷山寻找师傅疗伤。”
远处断壁残垣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秦宫人低声喝问:“谁?”
那人也扯紧身上披裹的赭色斗篷,远处传来一声猫叫,“是野猫”。
秦宫人费力地爬起来跌跌撞撞进入结界,那人匆忙离开,不一会她的身影便隐在了茫茫暗夜之中。
若瑾从断壁残垣后闪出身形,夜色太暗,那个窈窕的身影虽有些熟悉但被赭色斗篷包的严实,她是谁呢?若瑾疑惑地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