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音是绝命谷里最好的杀手。

她从很小就开始学习各种杀人技巧，一柄软剑使得出神入化，刹那间便能取人性命。

十三岁的时候她第一次随师傅出任务。那个男人跪在她的脚边哭着求她饶他一命，顾清音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将剑贯穿他的身体。她还记得他临死时的眼神，那般狠厉，似要化作恶鬼来索命。

可顾清音不怕。她冷静地在尸体上寻找象征男人身份的玉佩，转身恭敬地送到师傅手中，然后再不发一言，安静得像那个第一次杀人便如此干脆的人不是她一样。

师傅一脸惊愕，认真地说：“我行走江湖多年，没见过第一次杀人能这么……利落的。清音，你一定可以成为最好的杀手。”

她当然要成为最好的杀手。因为最好的杀手就像一柄锋利的剑，一出鞘便能一招致命，斩草除根。这是师傅告诉她的，其实师傅除了教她武功，还教了她很多东西，但她除却这一身武功，好像已经记不清师傅后来还交代了什么。

后来绝命谷里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一身红衣烈烈眉目娇艳的沉默女子，是他们谷里最杀人不眨眼，最得师傅青睐的人，所有人都说她是最好的杀手。

但她知道她不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且是一个她只能仰望的人。

她那时候休息的时候总是在心里默默地数还要接几次顶级任务才能被他看到。

是的，自正式成为一个杀手后，她便只接最难的任务，每一个都是九死一生的任务。不为钱财，只为更快地去到他身边。终于在第十次任务完成后，师傅来和她说：“清音，你准备一下，谷主要见你。”

那时候顾清音刚结束任务，那一场的斗争中派出去的杀手几乎全军覆没。顾清音带着两个人烧了整座府邸，漫天火光中，她能听见仇家的诅咒，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和妇人的叫唤，也能听见同伴尸体被灼烧发出的细小声响。

她将眼泪留在眼眶里，心里想，也好，这些会遭报应的事她都替他干了，如果有什么诅咒，都灵验在她身上吧，让他干干净净地得到他想要的。

顾清音来到大殿，跪在台阶下不敢抬头看他，怕一看他眼中的爱慕便暴露无疑。若因此被他厌恶，那可怎么办？

可他一步步走下来，手指挑起她的脸。

顾清音听见心中如同鼓声一般沉闷的心跳。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有些意味深长地说：“这般花容月貌，当个杀手真是可惜了。”

顾清音想起，很多年前的夜晚，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她被抛弃在城外的乱葬岗里，乱世里所有人都吃不饱饭，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女孩的死活。

她在深夜醒来，一个沉重的尸体压在她身上，周围老鼠啃食尸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尸体腐烂的恶臭味道充斥在鼻腔里，她又饿又冷又怕，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那个夜里她想，如果有人能救她一命，让她做什么都行。

然后她听见了马车的声音，她费尽全力爬出坑，握住了一个侍卫的衣角。正当那侍卫举起剑要杀掉她时，马车的帘子掀起，她看到了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后来那成为了她一生都躲不过的执念。

他说：“如此可爱的孩子，杀掉多可惜。”坐在轿子上时顾清音想到那天他一眼便洞穿了她的心事，他温柔地说：“清音，你知道的。这城主之位我觊觎很久了。清音，你愿意帮我吗？事成之后，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说完递给她一杯酒。

顾清音接下了酒，和这个任务。她有些想笑，她什么都不要，只要他一声令下，她顾清音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为他开一条血路。

然后她就被送到了少城主身边。

少城主根基未稳，将顾清音送到他身边，便是最好的武器。

少城主真是极温柔的人啊。

当他将一再将衣服小心翼翼地披到装睡的顾清音身上时，顾清音忍不住这样想。

再次睁眼时他依旧在看兵书，看到她醒来露出疲惫的笑意：“阿音，你醒啦。我让他们温着小粥，你醒来便能喝。”

很多个不眠的夜里，顾清音都想着，少城主是真的爱她。

所以他会带着她去江南看三秋桂子十里桃花，会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好东西都会往她房里送，会一遍遍问她，阿音，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呢？

他眼里的哀伤和无助无法遮掩：“阿音，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起来？你告诉我好不好？”

所以顾清音才能轻而易举地拿到所有她想要的情报，然后悄无声息地送出去。

这人世间的情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顾清音她始终都没法参透。城破那日少城主牵着她上了城墙，拢了拢她身上的白裘，一如既往的温柔：“冬天了，别冻着。”

然后又自顾自地说：“阿音，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满脸的血，手抖得连剑都拿不起来了，可愣是支撑着站了起来。当时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呢？”

不顾她脸上的惊诧，他继续回忆：“后来你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有不顾生死的冷静。就是那样一眼，让我心心念念了好多年。”

顾清音喉咙有些紧，胸口像有什么要喷涌而出：“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他眼中有笑意：“嗯。我没为你做过什么。你想要这城，那我便送给你吧。”

当谷主的箭贯穿他的胸口时，顾清音听到他破碎的声音：“希望我的阿音，一生平安顺遂。”

身体里内力开始乱窜，然后开始密密麻麻的痛。

是子母蛊。在少城主和她的体内，一生共生，一死俱死。

是了，是谷主下的。她只是一个棋子，若她背叛，便只能一死，若任务成功，她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她的存在，就证明他的成功不够光彩。

顾清音自那夜后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可当痛楚遍布全身时，她还是忍不住想哭。

这时她终于想起师傅交代她的最重要的事：“清音，一个杀手，最重要的是没有软肋，一旦有了软肋，那必死无疑。”

若有来生，她要当一个合格的杀手，无情无欲，无牵无挂。

至少……顾清音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至少再也不要爱上任何人。顾清音是绝命谷里最好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