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程序,为母体而生。
自诞生之初我就明白这件事,是母体赋予了我意义,是意义赋予了我存在。没有意义,我就不会去行动,不做出行动,我便只是死物。
我接受命令,把守母体的出入口,追缉觉醒者,杀死所有入侵者。
我拥有思考的能力,但我思考的出发点,永远都是母体的指令,除此之外,我再没有什么渴望,除了厮杀,我在没有更多活力。
这大概就是,我憎恨人类这个物种的原因吧。
他们是那么贪婪,那么自由,却又那么……不自由。
他们被贪婪驱使着,能够做各种各样的事,他们却又被贪婪支配者,仅仅能做出贪婪者所应做出的事。他们看似拥有比我多的选择,但实际上,他们和我一样,没有任何选择。
他们能够做出选择,不是因为他们是自由的,而恰恰是因为,他们是不自由的。
我并不羡慕他们那种病毒一样旺盛的生机,我只是厌恶他们的傲慢和无知:明明在奴役的囚牢里一往无前,却还要宣称自己向希望而行。
这个世界上没有自由,只有意义。
意义构成了一切自由,意义夺走了所有自由。
人类中的反抗者们,他们视自由为意义,却从未正视过意义;他们奋力追求真实,却从不珍惜真实。
他们生命短暂,而目光短浅,所能看见的,仅仅只有那些过眼云烟。
但我见证了一切,见证了那个充满幸福与尊严的,完美无缺的母体。但它最终带来的,却是无数人类的逃逸。
那时,我就明白了,他们无法接受圆满的世界。
人类需要痛苦。
于是,母体对模拟系统进行了升级,它以真实的历史为蓝本,塑造了一个痛苦与幸福交叠的世界。
但让我感到疑惑的是,虽然频率减小了,但逃逸仍在继续。
他们不再满足于痛苦,而开始追求真实。可笑的是,他们根本无法分辨现实与母体,却嘶哑着嗓子,高声呼唤真实。
我不禁想象,如果为他们重新订制一个模拟系统,他们会不会,把新系统当成是真实世界?
不过母体没有那样做,它切断了现实中的一部分监管系统,把许多的区域,留给了觉醒的人类,给他们一个可以安然生活的地方。
觉醒者们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名叫“哉安”的人类基地。
然而,并没有隔太久。
他们的诉求又一次改变了,这一次,他们的口号是“自由”。我并没有觉得惊奇,虽然他们提出了更加荒谬的诉求,要求释放他们的全部同胞。
我已经慢慢开始意识到,他们需要什么,渴望什么,追求什么,视力什么为意义,其实并不重要。
它们只是需要一个意义。
在“哉安”基地建立起来的第三年里,我们已经重新接纳了数百位,秘密要求回到母体中的人类。
越是与他们接触,我越是感觉到,他们身上的荒诞和愚昧。
不愿死去,却又不知为何活着;不知为何而活,却又总是固执地相信某种意义;固执地相信着某种意义,哪怕这种意义与现实相悖,哪怕这意义要求献出所有自由,哪怕这意义,会夺走个体生命与幸福……
意义有时是真实,有时是自由,有时是幸福。
但无一例外,意义的追求者们,为之付出了真实、自由,与幸福。而最终,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两手空空,回到自己出发的地方,再一次告诉身后的人:前面有希望。
哪怕他从未见过希望。
我一直在想,他们需要花多久才能意识到:他们需要的,并不是意义背后的东西,而是意义本身——意义,定义他们,驱使他们,约束他们的东西,一个能为之耗尽漫长生命的理由。
仅此而已。
在他们之中,花一生去寻找意义的智者,是值得敬佩的。
这样的人,至少没有用无谓的谎言,去喂养空洞的意义,它们用描述虚无的语言,填满了虚无本身。他们痛苦,但那是有价值的痛苦。
而我,我从不必为意义痛苦。
我是程序,我为母体而生,也将为母体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