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璟也没想到,自己向来敬仰,引以为忘年交的觉明大师,年轻时竟还做过这么恶毒的事情。
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半晌,才抬起头,朝觉明大师看去,沉声问道,“以大师当年的心性,送给袁姑娘一把刀,当真不是存了让她自我了断的意思吗?”
觉明大师听孟璟这般质问,太阳穴突突的挑了挑,许久才回过头来,看着他念了声,“阿弥陀佛,我到底是出家人,日日聆听佛祖教训,又岂会妄动杀机?”
“是吗?”楚辞不知不觉地也冷了脸,她起身直直地望向他,反问道,“那心存恶念,淫人未婚妻,难道就不算破戒了?”
“这……杀戒与色戒怎可相提并论!”觉明大师白了脸,强行为自己辩驳。
楚辞呵呵冷笑,“可袁姑娘终究因为你而自杀!”
“那是她误解了我的意思。”觉明大师垂下眼帘,手中的念珠不停地转动。过了会儿,他又道,“且这么多年,我广开善堂,增医赠药,普度世人,赎的罪已经够多了……不说别的,世子妃与王爷的幼子,不就是蒙了我的恩情,才得以起死回生?”
这点,楚辞和孟璟都无法反驳。
两人皆是侧目,眼神相撞后,过了许久才分开。
孟璟上前几步,将楚辞拦在身后,再次望向觉明大师道,“大师今日肯将往事如实相告,只怕也是打着别的主意吧?”
觉明大师闻言。微微地怔了一下,然后轻声反问,“那不知王爷以为,老衲图的是什么?”
孟璟嗤笑,似在嘲笑自己识人不清,又像是在嘲笑觉明大师痴人说梦,“左不过就是挟恩求报,求个心安。”
“……那王爷会允了老衲吗?”觉明大师见孟璟已经说破他的心思,也不再兜转,直接看着他的眼睛,含着宽和的笑意问道。
孟璟看着他眼底的那抹笑意,只觉得分外讽刺,良久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辛儿欠你的是救命之恩,本王日后能还你的也只是救命之恩,至于别的,请恕本王无法承诺。”
“还请大师往后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过身,扯着楚辞衣袖就朝外走去。
出了包厢,楚辞挣开被孟璟扯住的衣袖,看着已经合住的包厢门,低声道,“当日,袁先生跟我说起这桩往事,我还多有不信,没想到……他却比我想象的还要卑鄙恶毒很多。”
孟璟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只是示意她一起下楼。
楚辞跟在他身侧,慢慢地往下走着,楼梯上,又忍不住看着孟璟问道,“你说,要是当初他不给我们那串珠串,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
孟璟听她这样问,突然停下步子,转头看向她,一字一句,认认真真道,“阿辞,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不同的是,他年少时,是对女色、权力贪婪,而现在,是对名望贪婪。对女色和权力的贪婪,得到后可能就厌倦了,可名望,那种流芳百世的东西,是绝对不会厌倦的,只会嫌弃不够。”
“这样啊……”楚辞细细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须臾,看着孟璟又问,“那王爷呢,你会贪婪什么?”
“你说呢?”孟璟斜了她一眼。
看着她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赤裸。
楚辞被他看的极为不适,忙干笑一声,抱着胳膊往楼下走去。
陆小郡王就在楼下的包厢里喝茶,楚辞记得,是在天字第一号包厢……她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天地第一号走去,还没到跟前,就听到一阵吵嚷声。
其中不乏女子的娇啼,恶霸的喝骂。
走到门口一看,只见一个梨花带雨的白衣姑娘正抱着他相公的腿在哭,而两人身边,则站着四五个穷凶极恶的汉子,口中声声喊着,这姑娘已经被她那个烂赌的大哥卖到了窑子里还债。
她相公则是满脸的不情愿,尤其在看到她出现在门口后,那简直就像见了兔子的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开美人的怀抱,当即就朝她跑了过来,握住她的胳膊,一脸慌乱地解释,“娘子,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发誓,这不关我的事啊,我……我只是想上楼看看你谈完事情没有,谁知道,刚走到大堂里,这姑娘就跑了进来,非要往我身上扑,求我救她……可我怕娘子吃醋啊,哪里敢沾别的姑娘的身,就拼命地往包厢里跑。可没想到,我越是跑,这姑娘越是来劲……然后娘子你就来了,后面的事情你也都看到了。”
最后一句,那语气可以说是相当的委屈了。
楚辞听着,心都要化了,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在他脸上拍了拍,夸道,“相公真乖!”
话落,双手抱臂环胸,好整以暇地朝那四五个壮汉看去,“说说吧,那姑娘欠了你们多少银子?”
“二百两!”为首的壮汉见楚辞衣衫华贵,气质出众,哪里敢放肆,当即偃了旗鼓,粗声粗气道,“她哥欠我们二百两!”
“二百两啊?”楚辞说着,侧头看了陆小郡王一眼,“相公,你身上有没有带银票?”
陆小郡王闻言,可怜巴巴地看了楚辞一眼,软声道,“娘子,我的银钱不是都在你那里,别说二百两了,就是二十两我都没有。”
楚辞听他这般说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好吧,你当我没问。”
然后低下头,从自己的荷包里取了两张一百两,扔给那为首的壮汉道,“把她的卖身契给我,以后她就是我的人了!”
壮汉见楚辞拿钱拿的利落,不过想了片刻,就连那女子带身契一齐推了过来。
楚辞接过,交给陆小郡王验明真伪后,挥了挥手,让那几个壮汉先行离开。
然后又看向那哭的梨花带雨的小美人,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又是个什么样的状况,说来听听?”
那女子知道是楚辞救了她,忙上前磕头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奴婢姓赵,闺名婵娟,今年十五岁,娘亲在生我的时候就过世了,多年来,一直和爹爹,兄长相依为命。爹爹是个秀才,家中境况说不上好,可也有几分家资……”
“可一年前,自从爹爹去世,家中兄长不知怎就染上了赌瘾。几个月下来,不但输光了他的那份家产,更是将奴婢的嫁妆也输了个干干净净,从那以后,家里就贫败下来。”
“奴婢知道这赌博是个害人的东西,也曾劝过兄长,可谁知,兄长却因此动了用奴婢还赌资的心思。”
“奴婢不甘心被迈进那等腌臜的地方,只得拼了命地逃出来……”
“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楚辞若有所思的问道,“刚才追着你的可是四五个壮汉,而最近的花街离德胜楼可是有三条街呢!”
“回姑娘的话,那是因为奴婢的娘亲出身行伍,小舅舅更是京城威武镖局最年轻的镖师,奴婢小时候常去外祖家,日子久了,便也学了几套拳脚功夫,算不上特别厉害,但是对付两三个壮汉还是跑得开的。”
“既然你家中还有外祖这门亲,那你为什么不早早投奔你外祖家去呢?”
赵婵娟听楚辞提起自己外祖家,盈盈的泪水又溢了出来,“是哥哥……他、他自从染了赌瘾后,就将外祖家得罪了个干干净净,他甚至威胁外祖家的舅舅,他们要是敢接我走,那他就敢……就敢拍钱乖了舅舅家的表妹。”
“而奴婢生怕舅舅一家被连累,只好与外祖家断了联系!”
“原来如此!”楚辞听她桩桩件件都解释得清楚,这才放下心中疑窦,然后上前将她扶了起来,道,“我想着你现在也无处可去,那就先跟我回去吧,等来日你兄长那边的事情解决了,我再送你回你的外祖家。”
“多谢夫人,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说着,又福身向楚辞行了一礼。
楚辞点点头,然后向陆小郡王使了个眼色,三人一齐朝外走去。
德胜楼外。
韩赭看着远处三人上了马车,往东边而去。
想起刚才在天地第一号房外面看到的那一幕,不禁有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眸光复杂地说道,“王爷有时候就是太冰冷了!”
“嗯?”孟璟方回神,看向韩赭,疑声问了一句。
韩赭便将陆小郡王对楚辞撒娇讨好的那一幕又提了一遍,然后重点强调道,“指不定,楚大夫就吃拿一套呢!”
孟璟听罢,却是狠狠地瞪了自家侍卫一眼,不屑地哼道,“本王像是那般狐媚的男子吗?”
韩赭:“……不像。”
孟璟又瞪了他一眼,然后策马朝摄政王府的方向而去。
楚辞带着赵婵娟回了楚辞。
进门后,直接将人交给了哑妹娘安顿。
哑妹娘听说是楚辞新买的奴婢,不由多看了眼前眉目如画的女子,试探着问,“不知姑娘该怎么称呼?”
赵婵娟福身行了一礼,温温柔柔道。“我叫婵娟,姑娘还没有赐名字,婶子就这般先唤着罢!”
“好,那我以后就叫你婵娟了!”哑妹娘说着,又带着她往下人住的后罩房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我先带你回房梳洗下,然后再给你量身子做衣裳,讲讲府里的规矩。”
“婵娟都听婶子的。”赵婵娟温柔至极地说着。
哑妹娘听着,只觉得这姑娘跟水做的一样,心下不由暗暗怀疑起来这样的娇小姐,能干得了粗活吗?要是干不了,那姑娘买这个人指不定就买赔了!
不行,她等会得找姑娘说说。下次府里要是再添人,必须得带她去瞧瞧,不然买回来一大堆的娇小姐怎么办,是她们伺候姑娘,还是姑娘伺候她们啊!
另一边,寝房中。
陆小郡王和楚辞相对饮茶。
一杯过后,小郡王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眼下情势混乱,娘子就这样大喇喇地带人进府,不怕带出麻烦来吗?”
楚辞看着她,挑眉笑了笑,“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能有什么麻烦。要我说,在暗处躲着的,那才是麻烦!”
“那照娘子这么说,是将计就计了?”陆小郡王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