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啊?
春天来了呢。
车子缓缓动起来,九谣终是不得不将帘子放下,直到现在,她才有空闲感受到紧张,紧紧抱住怀中的包袱,心里“噗通”直跳。
这本就是一条不归路,成败都有天定,不论如何,她终将为自己的私心负责。
雨滴打在马车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已经走了许久,大概快出皇城了吧?出城往西北,便是一处乱葬岗,以后何去何从她不清楚,但是当下,她必须送星诺姐最后一程。
许是太累的缘故,想着想着,九谣便睡着了,马车悄无声息地行进在雨中的街道上,他们走的时候已是下午,还未入夜时便出了城,顺利的让人不敢相信。
“姑娘,我们到了。”
九谣被唤醒,有些迷糊地走下马车,未想到雨竟下得这般大了,荒无人烟的山陵中,仿佛只有她一人。
看了看四周的景象,又看了看九谣瘦弱单薄的身躯,车夫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小姑娘,你当真要独自呆在这个骇人的地方吗?何不……找一处歇下,或是随我回去以后早点出发……”
“不必了,你去吧……”
她的脸色不是太好,即便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可在这乱冢之中,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害怕?
但她又不得不独自面对,以后风餐露宿,蛇鼠为伴的日子,指不定还有多少呢。
目送马车驶出视野,九谣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披上车夫临走前留下的斗笠,伴着风雨,走进弥漫着泥土及腐尸气味的乱葬岗,忍下心中的恐惧,努力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当地平线上最后一缕阳光被黑暗吞没,九谣早已忘记了自己走了多远,雨势丝毫没有减小,身上的斗笠却在摔了几跤后几乎碎成片。
满是泥泞的土地上一片狼藉,堆积如山的尸骸让人不寒而栗,九谣不敢回头,只是一手紧握闪着微弱光芒的灯笼,另一只手从一具又一具糜烂不堪的尸体上掠过,如大海捞针般的,试图找出星诺的身体。
空气中是浓重的腐臭味,她的手上也沾满了肉糜,不时有肥硕的老鼠从她的脚边窜过,或是贼兮兮地跟着她向前走去。
最初她很害怕,几次想要回头用力奔跑,也唯有这个时候,她才蓦然地想起了央乐宫温暖的被窝,可是……如果她这时候回去,等待她的,必然是和这些早已辨不出模样的尸身一样的待遇。
“星诺姐……”
在一座“尸山”上,她忽然看到了星诺常穿的那件紫红色灯芯绒衣,失控般的,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头上的斗帽掉了也顾不上管,任凭冷雨打在头上脸上,泪水混着雨水,流进微张的口腔也无空搭理,只是木木地将压在那具尸体上的其他尸身费力拖开,直到露出面容……
尸体的面部已被腐蚀了一半,露出了森森白骨,九谣将颤抖的手覆上残缺的面容,心中已了然。
这不是星诺姐……
雨愈下愈大,九谣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将周遭的尸体搬起,又一次次地放下,有的尸体被蛇鼠啃得坑坑洼洼,有的甚至腐烂生蛆面容难辨,初看时几欲作呕,如今却麻木不堪。
这些都不是她的星诺姐……
小丫头往日灵动的双眸仿佛一潭死水,再没有一点波澜,一丝神采,身上的衣物已被雨水浸透,沾着泥土与碎肉,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肩头的伤口许是淋雨感染的原因,正在隐隐作痛。
廖廖的几棵树被狂风吹得树枝乱颤,沙沙作响,如同悲咽,甚是可怖,一道惊雷响过,惨白的光影下,漫无目的地走在乱葬岗之上的小小身影竟如地狱的修罗。
忽的,九谣被什么拌了一下,脚踝一痛,她闷哼一声摔倒在地,目光却赫然落在了一旁的女尸上――短了一截的紫红色灯芯绒衣,早已摔成两半的青玉镯子……
“哈……哈……”心口深深一痛,九谣奋力爬起,挪到女尸边,轻柔地将尸体翻过,在看到熟悉面容的一刻,隐忍多时的情绪瞬间爆发。
“啊――!!!!”
她喊得撕心裂肺,却再无法唤回一个鲜活的生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轻喃:“星诺姐……星诺姐……”
忽然想起什么,九谣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被绊倒的地方,刨开泥土,挖出了绊倒她的半截断剑,找到一处空地,开始挖坑……
她不能让她的星诺姐曝尸荒野……
眼泪仿佛已经流干,她再没有其它表情,呆滞地重复着挖土的动作,似乎成了一个木偶。
不知挖了多久,她的双手被划得伤痕累累,头也昏昏沉沉,她却不知疲倦般,一刻也不停歇,终于……一个勉强可以容下星诺瘦小身躯的长坑挖好了,九谣扯出一个笑容,小心翼翼地将星诺尚算完整的躯体,以及属于她的,即便已碎的玉镯放入坑中。
迟疑了一下,她闭了闭眼,从自己散乱的发丝中抓过一缕,试图用那截生锈的断剑斩断,却没能成功,没有想更多,她将那缕发丝放到唇边,用自己的牙齿扯断,放到了星诺的手中……
东方的天空已吐出鱼肚白,一?夜忙碌,当一个小小的土堆被塑起时,九谣终于露出了解脱般的笑容,不等她再想触摸一下她亲手立起的碑冢,便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