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青山把小孩的头调了90度的方向,对着公园一角的宣传横幅,用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点着读给她听——莫打架,打赢坐牢,打输住院!
“看到了吗?虽然你年纪不到16岁,不需要负刑事责任,但是打人会留下案底,知道吗?再说了,学武术的目的是强身健体,不是用来打架斗殴!”
吕青山是个很有社会责任感的好青年,他觉得就这样把一个不知道对错是非的小孩放回社会这个大染缸,他会良心不安,所以在走之前,他要让小孩知道,打架是不对的。
可安伊并没有追悔莫及地点头认错,反而摇了摇头:“不对。”
“我哪句说的不对?”
“目的,不是强身健体,是怕没有家可回时被人欺负!”
小孩说得很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成分,黯淡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苦涩。
她是真的在害怕。
何不食肉糜?
吕青山这才明白,出生在山顶的人,永远不知道山脚下的人为什么经常仰望着天空?
把粉红色小书包拿过来,拉开拉链,找到笔,然后在崭新的课本封面上写上——吕青山138XXXXXXXX:“这是我名字和手机号,如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你这课本也太新了吧,你上课都不听课的吗?”
上帝从来都是一个爱偏心的人,有的孩子每天凌晨睡,清晨起,读书破万卷,下笔如失魂,依旧只能混个普通本科,有的孩子,熬夜追剧打游戏,天天上课迟到,照样清华北大985,像眼前这个小不点,书本连翻看的折痕都没有,仍然是跳了一级又一级。
“吃早饭了吗?”
小孩先是点头,然后又猛地摇头。说谎的眼神有些闪烁,但是好在吕青山那时还年轻,不会分辨女生的谎言。
看了看腕上的表,去北京的火车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此刻再赶去意义不大,吕青山索性决定带着小孩去吃饭。
“你想吃什么?哥哥都满足你!”
“我想吃披萨!”
必胜客的广告里,总有一个温柔的妈妈,一个体贴的爸爸,还有一个脸上挂着天天笑容的小女孩,好像吃了那个圆圆的披萨,人就能变得很幸福一样。但是刘奶奶老了,牙齿不好,也吃不惯这个味道,所以安伊从来没吃过披萨。
“好,咱们现在就出发。”
吕青山脱下自己的深灰色套头毛衣,仅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他蹲着身子,把毛衣披在安伊瘦小的肩膀上,两只长长的袖子在她的胸口打了一个结,遮住了肩膀上的血渍。
吃饭的时候,吕青山几乎没怎么吃,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孩文雅地狼吞虎咽。
额!
怎么说呢?
那小孩吃西餐的样子很上流社会,姿势标准到位,举止优雅得体,但是吃的速度却是风卷残云,秋风扫落叶。
你看着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每口都是小小的,不疾不徐,有条不紊,但一眨眼,一客牛排,大半个披萨,还有例汤,甜点,什么都没剩下。
配着那半边肿得高高的脸,还真是一个优雅清秀的小猪头。
吕青山笑了!
“好了,别吃了!再吃该撑着了。”
“要吃!”
“你再这么吃,晚上会胀气的。”
“晚上不一定有饭吃!”
吕青山沉默了。
那一天,他带着只见过两次的13岁的安伊,逛了一天,去了游乐场,吃了棉花糖,在那个流行大头贴的年代,他们俩拍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头贴。
吕青山的手故意遮住了小孩肿胀的那半边脸,在大手的缝隙里,只露出半边小小的脸,就像天边的新月。
临走时,吕青山把口袋里所有的钱偷偷地塞进小孩的书包里,蹲下身子,揉着安伊的头顶,温柔而又不失认真地说:“无论多困难,一定要认真读书,读书不但可以明理,更能给你机会重新重选你想要的生活。”
即使隔了十五年,再看当年的大头贴,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孩,依旧很可爱。
叮叮叮手机屏幕一连跳出几条信息,打断了吕青山的回忆,他将大头贴小心翼翼地收回到皮夹里。
打开手机,接连蹦出的照片让吕青山脸上的表情瞬间凝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