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顸清清喉咙,低声说:“自昨日夜间与贤兄相识,一直想请教此事,往日里,家父领兵在外东征西伐,祖母夜夜佛前诵念,如今我又肩负此番尴尬之任,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心中实在不知此行吉凶,智者行一步看三步,而我这般空有一副金玉皮囊之迟钝人,行一步看一步尚且艰难,又如何有眼力判断出咱大梁国之前途命运?”
虽然小小年纪,其谈吐见识谦卑有礼,果然不凡,杜牧耕顿时感觉这左卫将军确实比那散骑常侍大人可亲近,他忙说道:“令尊大人驰骋疆场数十载,身先士卒,勇冠三军,文韬武略,威名远扬,我虽无缘一睹真颜,倒也听寺中人时常讲起,确为志气高远之帅才,如若不是令尊大人东征西讨所向披靡,湘东大王哪有稳守荆州之资?哪有眼观八方待时而动之本?”
听了杜牧耕的这番话,王顸觉得此人的确不是一个寻常的和尚更不是一个平庸的道人,又不由得暗暗欣然,以后若有此人在身边出谋划策,到长安之后应对那些变数也就多了几分稳妥。一想至此,王顸心中略感欣慰,不由得眉头舒展,再看杜牧耕之言谈举止时,竟也感觉如同家中几个兄长一般可亲可近。
也许是心有灵犀,杜牧耕渐渐地兴致高涨,又道:“自永嘉南渡以来,江南九州繁华空前,至萧梁开国已历四朝,尤其高祖皇爷定鼎建康,可谓偏安江左,稳坐江山社稷,这四十几年中,高祖皇爷坐看北朝拓跋氏外忧内患,烽烟四起,宗室内讧,征伐不断。萧梁一朝正可谓千载难逢之盛世,百年积蓄之宝贵,只是,承平岁久,人不习战,莫说是庾常侍庾大人这样的文官,猝然临战而惊慌失措,狼狈不堪,你且看那些武将又如何?遍察朝野,可有诸多娴熟军旅之人,在国难之时振臂一呼应者如云?”
说到这里,杜牧耕的眼中竟然涌出两股清泪,他实在不愿回想太清国难之时,但又觉得务必要说出来,心中才好受些。杜牧耕又道:“贤弟有所不知,同泰寺毁于短腿逆贼手下的一把大火,我自寺中逃出那日,一夜疾行之后,先是沿江西上又沿汉水北上,途中所见,多是夫亡妻离子散之家,难道这只是大梁军中人不习战、将不谈兵之必然?”
杜牧耕所言之惨状,王顸并未亲眼见过,江陵城中也少有人提起,今日听了,心中自是万般难受,不知家中亲人今后可否躲得过这般劫难。自己与兄长虽皆是习武之人,谁能料想将来有无能力保护家中至亲之人?
往事不堪回首,更何况在这异国之荒野边地?国虽未破,却没有了栖身之地,如何让人不伤心呢?然而,杜牧耕又道:“想那同泰寺中,往日香火繁盛之时,又是一个如何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家气派?可是,在那短腿逆贼的屠刀之下,箔金佛祖又如何呢?自身难保也!众高僧大德,大难来时,还不是人人只求自保身家性命,更遑论沙门法师一众名利之徒,顾命要紧,哪还有人去惦念家国江山?”
杜牧耕所言之凄楚,王顸一时难以体会,只是觉得那些守卫京师之流过于窝囊,区区候景,能带多少兵马过江?如何就使得京师沦陷了呢?心比天高的湘东王,如何就落到忍痛遣送幼子入长安为质的地步?
望楼之上,司职警戒的卫兵发现庾信等人,仅在他们刚步出镇安关隘之城门洞,就立即前来秉告。杜牧耕兴奋不已,腾地一下子从炕席上落到脚地下,拉了王顸一把,说:“贤弟,快!快前去迎接!”话未说完,人已到了门外。王顸紧跟其后,又对着云锦阿姊与安郡王的房舍低声喊道:“阿姊,常侍大人到啦!”
杜牧耕快步往外走,王顸有些跟不上,陈儿洒也跟在身后,屋里屋外的气氛随之轻松了许多。杜牧耕却突然转身停住,制止了陈儿洒,说:“我与少将军前去迎接便可,两位贤弟需在此仔细警卫,安郡王之安危,自在常侍大人之上,以后我不再提醒,各位兄弟在心中知晓就好。”安卓anzhuang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