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现在更舒服的了。
我躺在了沙发上。
没有了别人的束缚，只属于自己的自由。我自由吗？只要没有人试图闯入我的舒适圈，我就是自由的。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我才可以全神贯注地聆听自己的声音。
一个意外结束了，生活就该回到美好的轨道上来了。
我一点也不喜欢意外。从来都没有意外，不过是不知道哪来的人，他的选择，就成了我的意外。
我不喜欢。
“清醒了没？”林英玄看向刚上车的匡平。
匡平用手抓了抓头发，“嗯。”
“那我们就出发了。”林英玄发动了车子，前往天河草原。
“才三点二十三分。”林英玄看了眼时间，“要是结束的早，搞不好还能看到日出。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日出了。”
“是啊，黑了这么久，是该天亮了。”
凌晨三点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在飞驰着，街道两边的商店都已经大门紧闭，霓虹招牌还在闪烁着光芒，车里的两人却无心欣赏这宁静的城市夜景。他们都期待着曙光的出现，却还是奋不顾身奔向了漆黑的夜。
天河草原的门口，像极了文印塔案时的样子。拉起的警戒线外，少了些路人驻足围观，这个时间点还好，要是晚点可能就被围个水泄不通了。匡平抬头瞅了一眼对面的酒店，一切又回到了这里，但早已物是人非了。
两个，都不在了。
“呦，你俩一起来的？”孙也看到两人下了车走过来，揶揄道，“感情这么好，住一起啊？”
“我先去工作了。”林英玄没有在意孙也的话，和匡平说完便进入了现场。
匡平只得无奈地走向孙也，“李法医来了吗？”
“来了。正在做初步检查呢。走吧，我们进去吧。”
匡平点点头，跟着孙也走进了天河草原。
每一脚踩在草地上的触感，都能把匡平带回当初文印塔案的时候，那时候，王逸寒还只是个冷静、不善交往的朋友，那时候，林染和葛安娜也还活着，现在，都变了。
“我听说，这里就是当时文印塔案发生的地方？神秘人第一次作案的地方？”
“对。这里，天河草原。”
“你当时也来了？”
“来过。”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啊。”孙也说着，往前走去。
匡平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背对着他，看往现场。藏不住的疲累和压力，都在背影中显现出来了。
“程队。”
“你来了。”程海转身说道，“李桐在检查，等一会我们过去看看。”
“监控呢？我先去看看？”匡平问道。
“朱平平他们也来了，监控他去看了。你就留在这里，李桐结束，我们去看看尸体。”
“好。”
匡平看着现场，这次的位置和上次略有不同。虽然依旧在人工河的西北边，但是是紧挨着河流的。视频中也能看出，是选了河流为背景。
李桐朝他们招了招手，程海似乎在没注意到，匡平提醒着，“程队，李法医喊我们过去。”
程海的心思回到了现场，点点头，和匡平走了过去。
“怎么样，老李？”
李桐站了起来时趔趄了一下，何丹伸手扶住了他。
“哎，”李桐叹了口气，“直播的视频你们都看过了吗？”
程海和匡平同时点了点头，李桐用手背推了下眼镜，“我们检查了一下，没有其他致死伤，就是吞药自杀的。”他递过来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这应该就是她直播里吞下药物的瓶子，上面没有标签，我们要带她回去检查一下。看看是什么中毒。”
“死亡时间呢？”
“哦，对，死亡时间。”李桐显得有些疲累，“凌晨两点半到三点左右，刚死不久，尸斑已经出现了，中毒死亡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了，就看查出来是什么种类的毒物了。”
“凌晨两点半到三点左右，那就和直播的时间对上了。”程海喃喃说道。
“对，没错。”
匡平没有继续听两人的谈话，而是走到了何丹的身边，近距离地看着葛安娜。
就和直播里的她一样，最后被定格在了座椅上，身后就是那条静静流淌着的人工河。短短一个月里，它已见证过两条人命的消亡。
匡平把视线转回葛安娜的身上，从视频打开的第一眼，他就看见了葛安娜的装扮与平时略有不同，她穿的，像是张敏正日记最后一页贴着的相片里的那套，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但足够相似了。她一向梳起的头发，也松散地放了下来，垂在了肩上。脚上也穿着一双不合时宜的皮鞋。是那张照片，和照片里的她是那样相似，唯独多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以及面容中透露着的痛苦。
是的，她真的死了。他们一直千辛万苦找的人，死了。
杀害林染的凶手，死了。
在她面前，是一根自拍杆立在了地上，架着的手机已经被搜证人员带走了。椅子边是一个陶制玩偶，玩偶的手中还有断裂的痕迹。这是郑暮云去世时，音乐钟内丢失的玩偶。原本在玩偶手中的玫瑰花，现在静静地躺在匡平家的鞋盒里。
是她，神秘人，她回来了。
程海结束和李桐的谈话，抬头看见匡平对着陶制玩偶发呆，他走上前。
“这是音乐钟里的丢的那个玩偶。”程海说着。
“应该是。”匡平说道。
“那支玫瑰呢？”程海问道。
匡平心里紧张了起来，他没有接话。
“我记得公园那边给的照片，手里是拿着玫瑰的，神秘人带走了吗？”
匡平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她来过吗？”程海说道，匡平这才意识到，程海是在自言自语，并没有期待他给出答案。
程海的电话响起，他转身接起了电话，然后对匡平说：“朱平平看过监控了，监控里显示葛安娜是一个人来的。”
匡平倒吸了一口气。
“我先上去看看。”说完，程海走向了天河草原的办公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他早已经熟门熟路了。
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直到李桐带人来带走了葛安娜，匡平才被拉回了现实，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预感这一次神秘人也可以从容脱身。
何丹临走的时候，轻轻撞了一下他，“别惆怅了，我们能抓住她的。”
说完和李桐离开了现场。
接下来，搜证人员带走了自拍杆和座椅，匡平的面前空空荡荡的。又变回了原来的天河草原了，这里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河水依旧潺潺地流动着，不停地流动着。
“何丹刚刚和你说什么？”林英玄问道。
“没什么。”说完，匡平掏出了手机，他看了眼远处的办公区，低下头，点开了视频的链接，这一次，他要仔仔细细地看一遍。
视频的一开始，镜头对着的就是葛安娜的坐着的椅子，空空荡荡的椅子，接下来镜头一阵抖动，可能是葛安娜在调整手机的拍摄角度，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角度后，她出现在了镜头前，慢慢后退，坐到了椅子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脚边是那个陶制娃娃。她看起来有些不自在，嘴中偶尔呢喃着什么。
然后，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在等什么呢？”林英玄问道。
“不知道。”
视频上开始跳出了星星点点的评论，观看者都很疑惑，在问老奶奶准备做什么。也就是这帮不睡觉的年轻人，如果没有退出直播，他们就是目击证人，不在现场的目击证人。
反观葛安娜，她倒是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也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她的目光越过了摄像头，看向远方的某个点，就这么静静地等。
林英玄想要快进跳过这一段，刚伸手就被匡平打了回来。
“啊，疼！”林英玄叫嚷着。“我看过了，她这一段等了很久的，什么也没有。”
“我要看一下评论。”
“什么意思？”
“刚刚程队说，监控里，只有葛安娜一个人来天河草原。如果神秘人想要监视这里发生的一切，她应该也是通过直播在看。”
“你是说？”
“我不知道，先看看再说，也不急这几分钟。”
进度条不断跳动着，评论里的网友们渐渐按捺不住了，纷纷留言问她到底要干嘛，也开始慢慢有人说要走了。
“按照葛安娜的位置，她应该看不见手机上的东西吧。”林英玄说道。
“看不见。”
葛安娜突然调整了一下坐姿，直起了腰板，说道，“大家好，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我是葛安娜，今天是我第一次直播，也是最后一次了。”
匡平和林英玄聚精会神地看着，连呼吸声都压低了。
“我是最近才来到江芡的，一个很美好的小城。我今天直播呢，先忏悔一个事。我很对不起林染，我欺骗了她的感情，用我这双手，捂死了她。”说着葛安娜抬起了自己的遍布沟壑的双手，评论一下子炸开了锅，一部分是不相信刚刚听到的自白，另一部分是在问林染是谁，还有一部分则是在庆幸自己点进了这个视频。
“林染，是我杀的。我等在她身边那么久，每天看着她，对于我来说都是煎熬。她死了，我的心事也就了结了。”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评论更加密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在线观看了这个视频。
“我知道，我逃不了了，我也没打算逃。呵呵，”她突然笑了起来，有些无奈，也有些凄凉，“活到了我这个份上，多活几年少活几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评论里都开始提供建议了。还不赶快报警吗？”林英玄说道。
“就到这里吧。”说罢，葛安娜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白色药瓶，就是刚刚李桐手里的物证。她打开后倒进了嘴里，然后咽了下去。
“生咽啊？”
匡平没有在意林英玄的话，放慢了刚刚的视频，还是看不出来白色药瓶里倒出了什么。只见葛安娜把药瓶的盖子盖好，慢慢放回口袋里。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一点。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现在是真的人之将死了。没想到，最后会是在这里。”她抬起头，环视了周围，淡淡地说道：“省得回去了，愿你们一切安好吧。”说完，她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用手摩挲着裙边。
评论开始吵了起来，有的人嚷着要报警，有的人在质疑着视频的真实性，在这个小城的某个角落里，一定有一个人，缩在阴暗处盯着这个视频。
评论一条接一条地跳出，葛安娜却没有再说话了。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出，在生命的最后，她都放下了，平静地接受她的死亡，去找她的敏正了。
“匡平，你说，她为什么不说出来呢？神秘人是谁？”林英玄问道，“或者长什么样子，给我们一点线索啊？还有，还有，她为什么不报警呢？只要她报警了，把门一锁，天河草原神秘人又进不来，我们就可以来救她了啊！”
“是啊。神秘人又不在现场，没有人可以近距离控制她，为什么她不说出来呢？”匡平知道葛安娜有求死的心，但她为什么不能替别人想想呢？他摇了摇头，觉得现在没有办法看清每个人，都藏得太深了，他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理智告诉他，葛安娜还有故事没有讲完。究竟是什么呢？
屏幕里白发老人的脸上慢慢爬满了痛苦，她的手开始慢慢松开，身体开始抽搐，她的脸越来越扭曲，越来越像画布上痛苦的线条。她的脸渐渐模糊了，匡平只能看到扭动着的线条。林英玄别过了头去，不忍看到这幅画面。
匡平眼中的线条渐渐平静了下来，不再继续扭动。葛安娜的手垂了下来。她的脸渐渐清晰起来。和刚刚现场发现时，一模一样。
她死了。
评论还在争吵着。
遍布在各地的见证者们，今晚注定都要无眠了。
“哎。”林英玄一声叹息，将匡平拉回了现实。
“你们这边怎么样了？”匡平问道。
“现场的鞋印符合葛安娜的，没有什么证据显示是有别人来过的。其他的东西都搬回去了，我们会尽快检测的。”
“嗯。”匡平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小跑着过来。
他看见两人，就冲了过来，还有些气喘吁吁，“这是天河草原的总经理，张德龙。”匡平向林英玄介绍道。
“这位、这位警官认识我啊？”张德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那个，我认识你们的程队长，程海队长。今天他来了吗？”
“来了，在等着您了。”匡平说道，“跟我们一起上去吧。”
“哎，好嘞。”接下来又是一阵喘气。
“这位警官看着面生啊，上次我们有见过吗？”张德龙刚刚缓和下来，就开始和两人套着近乎。
“最好面生，你不会想和我们经常见面的。”林英玄说道。
“这是哪的话啊！我们天河草原打开门做生意，顾客就是上帝，欢迎你们常来玩，回头，回头我让他们给你们办张年卡。”
“得了吧，年卡的事您先缓缓，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事把您请过来。”林英玄打断了张德龙的话，“怕不是凶手在你们这办了年卡吧？不然怎么回回杀人都在你们这？”
“这位警官，您这玩笑可开大了。”张德龙陪着笑，“这怎么能说回回呢？这才两回。而且。这回是自杀嘛，不能算。”
“自杀？不能算？那你告诉我，死者是怎么在你们关门后进来的现场呢？”
“这，这。”张德龙结结巴巴说道，“但确实是自杀啊，这不明摆着的事吗？视频清清楚楚啊，自杀。”
“这不是自杀不自杀的问题，问题是下班后为什么有人进得来的问题。”
匡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他问道：“视频里？你看过视频了？”
“嗯。”张德龙被匡平严肃的表情震慑到，慌忙点了点头。
“在哪里看的？”
“我们、我们公司的群里。”
匡平意识到不好了，虽然朱平平他们第一时间删除了网上的视频，但是还是流传了出去。加上之前林染上传的视频，这下子，会吸引更多人的注意，他们会根据近期江芡发生的案子，将相关信息串联起来，接下来，就是民众的恐惧和对他们工作的失望。
程海的压力更大了。
如果媒体给到神秘人足够的关注度，会不会激发神秘人犯下更多的案子，以满足她的虚荣心。天还没有亮，天亮之后，怕是越来越难了。
匡平等三人来到了二楼的监控室。
“程队，张德龙来了。”
“哎呦，程队长，好久不见啊！”张德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你们，你们怎么回事，没给程队长他们倒水吗？”张德龙对程海身旁的保安说道。
保安刚刚站起身，就被程海按了下去，“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了。”
张德龙点点头，“程队长，你知道的，我们天河草原绝对配合你们工作。”
“你先那边坐一会。”
匡平则径直走向了朱平平，“怎么样？”
“你看啊。”朱平平把监控视频调了出来，“这是最先拍到她的监控。天河草原外的。”
监控里出现了葛安娜有些佝偻的身影。她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里面装的东西看起来不小。她身上穿着的正是她在现场被发现时穿着的那套衣服。
“这是人之将死，也不怕冷啊。”林英玄说着。
确实，已经是冬季了，虽然近几日气温慢慢开始有所回升，但是这套衣服还是无法御寒的。她在监控下一步一步走向了天河草原的门口。朱平平切换了个摄像头，这次近距离看见葛安娜左顾右盼，确认了没有人，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刷卡进了门。
“门禁卡呢？”匡平问道。
“是葛安娜身上发现了，已经取证了。”林英玄回答道。
朱平平跟随着葛安娜的步伐切换摄像头。
只见她一个人慢慢穿过草场，来到了河边，选好了位置以后，放下了怀里的包。走向了天河草原工作区，在一楼的边角，拖出了一把椅子。
盯着她瘦瘦小小的身影，慢慢往河边走着。调整好座椅的位置，开始从黑色塑料袋里拿出了自拍杆和陶制玩偶，摆放好以后，就是直播视频里看到的内容了。
通过监控，三人从另一角度看完了这场直播。
“然后就一直这样了。直到我们的人赶到了现场。”
匡平点点头，“对了，刚刚那个张德龙说，在他们公司群看到了直播的视频。”
“啊！”朱平平拍着脑袋，“网络部已经第一时间清掉了视频。但是，肯定当时看直播的网友有比我们速度快的，先录下来了。嗯，网络部那边已经在加急处理这件事了。天河草原公司群是吧，我和他们说一下，看看能不能查到来源是哪。”
“嗯。”
“但是还是不要抱有太大希望。我已经可以预见了，天亮以后，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朱平平摇了摇头。
匡平回头，看见了程海和孙也已经坐在了张德龙对面。
“对了，上次查到的那个人，他媳妇是医院医生的那个人，他来了吗？”
“还没有，怎么了？”
“谁啊？”林英玄问道。
“那个叫什么的，嗯，李鑫。”
“对，李鑫，联系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