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开始,景晴没再提过出门,也没再去义园,只是每日卯时起身练字,辰时用朝食,隅中听刘英上报一些账务经营之事、听一下义园的情况,日中用午食。午后小憩,醒来后自己和自己下棋品茶,未时过后,便常拿些医书、诗书、经卷翻阅,人定方歇。
看起来,一切再正常不过。
直到一日,护院呈报一封书信,景晴才褪去这些日子永远淡然的神色,眼睛里闪现一些亮光。
“舅舅要来了,紫叶紫菁,马上集齐人手,把东苑洒扫干净,准备迎接舅舅。”景晴说得很快,似乎舅舅马上就要到了一般,书信上说,他过两日便可到景陵城。
第二日,景晴带着紫叶紫菁还有刘丙刘丁出门,这是半月以来,她第一次踏出府门。她想着去买一些舅舅最爱的果蔬和鲜鱼,顺道给舅母他们捎上一些景陵城独有的沉水香和润玉膏。
记得舅舅最爱吃酸甜多汁的果子,听他说是常年在大漠贩茶贩丝绸,那些地方缺水缺植物,经常让他念起中土的青山绿水,特别是山上的果子,和水里的肥鱼。
“小姐,这些东西,不若先让刘丙刘丁大哥带回去,这样带着也挺沉的。”紫菁说。
“也好。”景晴看着情况,毕竟是城内,且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应是不会出乱子。
东市此时人潮涌动,紫菁紫叶一前侧一后侧,把自家小姐护在中间,却没挡住景晴的视线。
人来人往中,景晴视线对上一双眸子。
那双眼眸,是景晴从未见过的漂亮,最重要的不是那双眉眼的俊朗,而是……那眼神里的……那像星辰一样的熠熠生辉的亮光,在那双笑着的眸眼中,似乎整个世界,他只看到他想看到的人。
景晴愣了神,脚步停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周遭一切像是静止一般,只剩下远远相视的两个人。
“是……是救我们的那个……那位公子!”紫叶在旁本来疑惑,愣神回想后,终于认出来,他就是那天在义园给她解围的玄蓝衣袍之人。
景晴被紫叶一抓袖子,终于仓皇地收回视线,顿觉有些失礼,脸色顿时一烫,她深吸口气,才迈步往前。
那人,却纹丝不动,看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女子,眼里丝毫无视周围擦肩而过的人群,还有偶尔挡住视线的人。他就站在那里,等着,那女子,慢慢走近。
景晴终于停下,站在那人半丈开外,并不走近,她先一揖礼,先开口道,“小女景氏景晴,小字倾阳,冒昧一问,公子可是前些日子到过城郊义园?”
叶阳谨一揖礼,却不着急回答景晴的问题,“叶阳氏,叶阳谨,字慎之。”
“叶阳公子。”景晴和紫叶紫菁三人,颔首微屈膝,以示女子礼敬。
“那日,确是慎之。”叶阳谨忽然有些紧张,却似是安然地轻晃了一下扇子。
“叶阳公子出手之恩,倾阳在此,谢过。”景晴说完,深深行了一长揖礼。
叶阳谨马上伸手欲扶,手到半空,却蓦然止住,缓缓收回,道,“慎之,受之有愧。”说到“愧”字,却似乎咬得很重,发声却很轻,叶阳谨面色依旧,却心里百转千回。
“叶阳公子大恩,景晴虽然身单力薄,但若能报答毫末,心里方能心安。”救命之恩,若等闲视之,景晴是过意不去的,但眼前这位出身叶阳氏的公子,锦衣华带,腰间玉带钩,系着羊脂白玉玦,自己大概是没什么能出手的,但并不能因此讲恩情视若无睹。
“若倾……景姑娘,真要如此,方能心安,”叶阳谨的手从后背移出,露出玄纹云袖,拍拍手里的青竹扇,又蹭了蹭鼻梁,方才道,“慎之刚与侍从走散,本听景陵城水云间的百末旨声名,想一试,却是身无分文。”
百末旨是一种酒,采百草花末杂于酒中,旨,美也。
他本想直呼小字,却生怕唐突了对方,反而不好,喝酒是假,想多和她说几句话是真。
对方言语已经明了,景晴虽然错愕,却是明白对方应是压根没把救命之恩放在心上,却又不忍拒绝她的回报之意,她想了想,回道,“那,请公子先行。”
叶阳谨却道,“慎之对着景陵城,不甚熟悉,还请景姑娘带路。”
就这样,景晴在前,液叶阳谨在两步后,紫叶紫菁在后两侧,四人缓缓走过东市的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