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葬了?”说话的少年叫云末,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黑色的破衣,头发很长,如墨般披散在后,一双眼睛狡黠有神。他的命族是罗行一族,擅长窥人内心,通晓催眠之术。
云末是在眉歌五六岁的时候,自行穿过毒森林来到这里,来时已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被阿爹施救这才苟活下来,他为人寡言,很少与村里人有所交集。
阿爹也曾试图从他口中得到些消息,可不管问他什么他都闭口不言,后来只说他是罗行一族,被人杀害后丢入死门,未料得他是诈死。
无人研究他说的是否是实话,也无人关心这是否是实话。
阿爹也只是问问,他答或者不答并无大碍,在这里活下来的谁不是九死一生,谁不是只身一人,谁不是满腔仇恨,可这又有什么用,谎言也好,仇恨也罢,在这永生逃不出去的坑洞里能做什么,只是让自己更加绝望罢了!
“葬了吧,就在村后那片空地。”阿爹皱着眉说道,随后指着外面几个男人说:“你们几个拿些石镐跟我走。”
走到门口看见从外面跑过来的眉歌,正不知道怎么跟这丫头说,跟童源那小子说完以后他哇地一声哭了,怎么劝也止不住哭,最后还哭着跑出去半天没回来,这回这丫头怕是要哭上一天了。
可他没想到眉歌一滴泪都没掉,坚强或者说坚硬的可怕,完全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面对死亡,如此冷静。
其实眉歌也不是冷静,她只是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感觉大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她一直觉得这里是地狱,卢爷的画却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才是地狱,现在卢爷死了,是不是逃出了地狱,去了没有战争没有伤痛,自由的地方。
“眉歌,你卢爷他……”
阿爹正不知道如何措辞,却见眉歌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童源都告诉我了,阿爹,卢爷他……是怎么死的?”
阿爹沉沉地叹了口气,怎么死的?这还真是个难题,看上去不是饿死,也不是中毒,似乎是……自杀。
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发现时卢爷身体已经冰冷。
阿爹查看了伤势,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看上去是自缢无异。
“你卢爷他……是自杀……”阿爹对眉歌说,抬起头,看着这不见天日的顶空,很沉很沉的舒了一口气,眼里透着从未有过的绝望,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怕是熬不下去了吧,早晚有一天我们就都熬不下去了。”
早晚,要死在这烂泥中,死在巨虎的口中,成为这个世界浓厚的尸味。
眉歌看着阿爹的样子吓了一跳,他这一副伤感绝望的样子还真是少见,自眉歌记事起,阿爹似乎就是这群人心里那个唯一的支撑点,若不是他的乐观,他的关怀,这将近十年来,也不会还存活下来十多个人,怕是早就无人生还了。
可就是这振作着所有人的男人,怕也要被着绝望的世界压垮了。
童源小跑着跟上来,一把拉住眉歌的手,看了一眼阿爹严肃的脸,嘤嘤地哭起来,“呜呜,卢爷他……他……”
这次眉歌没凶他,任由他拽着她的手哭,没甩开也没躲避。
其实,她也有些想哭。
卢爷死了,她和童源也有好几次差点被饿死,阿爹和剩下的人也是,面黄肌瘦,一天比一天难熬,未来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她还没找到能看世界的希望,就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坑洞中,死在这毫无希望的一生里。
她想哭,可她不敢哭,哭是最没用的事情,她从来都知道。
“你们先回家去,我们去把卢爷葬了。”阿爹说着,拍了拍眉歌和童源的肩,带领着几个男人往村后走。
眉歌并没有回家,反而趁没人注意溜进了屋子,她想看一眼卢爷,她知道再不看怕是没有机会了。
童源没有跟进来,他本身就胆子小,听到眉歌偷偷说要去看卢爷,吓得哆哆嗦嗦的往后退,眉歌也嫌他麻烦,索性不管他,自己一个人反而轻松。
走到石榻前,掀开盖在上面的干草,便看到卢爷闭着眼,如同睡着了一般。
眉歌这时心里才算是翻江倒海地难过起来,难过卢爷这样一个和蔼的老人再也见不到了,难过这个救过阿爹的恩人也抵不过这绝望的生活,也难过还有很多故事想听,却再也没有那个拿着树枝给她画画的老人了。
眉歌忍不住伸手去握卢爷的手,冰凉刺骨,她狠狠地攥了攥,表达心中的不舍。
攥着攥着,手心感到一震灼烧感,放开手,却惊讶地看到卢爷手心中发着幽蓝色光芒的石头,石头上穿着链子,似是个项链的样子。
眉歌好奇地拿在手中,刚才还没有,怎么她一握住卢爷的手便出现了?
眉歌想不明白,却也看出这石头肯定不是平常之物,幽蓝色的光照过来让她竟觉得有些舒服,她拿了项链藏进怀中,想去问问阿爹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一转身,不知是谁的目光。
快的只看到影子,连身形都看不出,可眉歌却记住了那双冰冷的眼睛,那毫无情感的,满布杀气的双眼,像夜中的蝙蝠一样窥探着,监视着,眉歌只觉得身后一凉,全身都跟着发抖。
好冷,这是谁的杀气,竟比这潮湿坑洞中的冷还要侵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