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敢怠慢宝珠小姐,仔细郡主生气。”
那些人闻言忙不迭应和,不消片刻,里头飘来浓郁的肉菜香味,热烈扑面。
青石阶,小卷帘,秋风过游廊,明月离了厨房,举目熟悉之景,心里莫名感慨。
这一晃眼的功夫,在秦府竟已住了半年,可终究还要回到宫里。
一路上碰见几个婢子,皆与她问个安好,明月亦颔首致意。
廊下风铃叮当,且将细碎鬓发拢至耳后,女子无意一瞥,瞅见庭里一个眼生仆妇正侍弄花草。
“明月姑娘好”
仆妇见她来了,抬头嘻嘻一笑,皱纹拧成一团。
“敢问姑娘,郡主的伤可好些了?”
花瓣草叶之上水珠轻弹,冷光闪烁,骤然坠落委地。
“什么伤?”
明月蹙眉反问,那仆妇依然笑嘻嘻的,目光未曾离了她的脸。
“呀,兴许是我记错了……”
对视片刻,那仆妇又蹲下去拾了剪子修理灌木,明月抿唇,抬脚从容走开。
一地碎枝残叶。
……
庆合四年,八月廿一。
沁平王府的安阳郡主出嫁入宫之日,天阙城万人空巷。
时值仲秋,天光万里辉映。
紫金鸾凤垂幡穗摆逐风飘扬,金丝银纹闪耀,左右金吾卫执旗开道,一路钟鼓礼乐威严。
纵是天家礼聘,如此盛大规格的纳妃仪仗却是天阙百姓二三十年未曾见过的。
陛下特赐翟车,以翟羽真珠为饰,紫金为顶,车身竟作牡丹鸾凤雕刻,九凤翱翔,处处庄严华贵。
若是寻常,怕是僭越无疑,可是如今,则是恩宠浩荡的明证!
宫娥粉衣翩翩,执芙蓉瑞凤铜香炉、仪扇、随嫁诸宝,车驾仪仗过处,龙涎百花之香馥郁久萦。
“懿范昭彰,可光兰掖。”
珠帘摇曳之后,一双柔荑交叠,孔雀羽扇遮掩半张娇俏小脸,杏仁美目宛若平澜秋水。
“柔婉蕙质,阴教备焉。”
秦安阳可以感知到,那些好奇的、惊羡的、甚至嫉妒的目光,从翟车的四周严严实实地聚拢过来。
可她只是抿紧朱红唇瓣,透过珠帘轻纱望向遥远的前方。
“安阳郡主秦氏,门袭轩冕,美誉流芳……奉贞顺贤明之礼,应图史经训之德。”
此时此刻的安阳郡主,是该微笑的。
她将迈入那辉煌高大的紫金宫,受封为万众瞩目的惠妃,接纳六宫朝贺。
这是天下多少女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喜事,可少女偏偏不想笑。
“朕躬察之,温敬娇妍,慎而不驽,循理而宜人,明珠烁烁,类比星辰。”
钟鼓礼乐未歇,龙涎百花之香不绝,可心口却那么冷,仿若堕入寒潭,再也不会燃起火焰。
“当授以徽命,延嘉美于宫闱,可册为惠妃。”
繁华的街道远了,围簇的人群亦是远了,明亮耀眼的日轮渐渐融入夕霞之色。
少女突然想看看这黄昏的光景。
将那华美精致的羽扇放在膝上,缓慢扭头,无他原因,只为那插满凤钗珠钿步摇的高髻压得脖颈生疼。
她听见金玉珠穂翠翘琮琮作响,也听见宝玉垂珠拂过藏青刻缯九等鹞纹揄翟的细碎之声。
雪白额上牡丹花钿绮丽殷红,星靥妩媚,可少女看不清那窗外的天,它仿佛被珠帘分割破碎,只余乏味的颜色。
这奢华贵气的翟车好似一只完美的牢笼,她亦是一身华服,牢牢困在其中。
父王母妃……
纤美的丹蔻指尖抚过孔雀扇柔软的羽毛,少女垂眸。
她终究勾起了唇角,却有千斤之重。
那些人欠下的,女儿必将十倍百倍地讨要回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