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生已然带了三分醉意,他见到刘通天笑道:“如此年少,倒能记得我随意而写的一首诗。实在是难得!共饮一杯如何?”刘通天才知这位就是王绩,是有隋代孔丘之称的大儒文中子王通的儿子,这一家人都有着绝世的文才,比如后来出来的写滕王阁序的王勃,那就是王通的孙子。他笑道:“正是要与兄共饮。”
王绩先来到窗下一处雕花胡床下踞坐,他倒从不拘束什么姿态,端起酒盏来就是一口,忽然又吐到了地上,他道:“连这清风阁的酒都如此难喝,这长安城真是大不如前了!”
刘通天正坐在他的对面,笑道:“王兄多次来到过长安吗?”他这是明知故问,王绩十五岁就到个长安,诗名震动京师,为称为“神仙童子”。王绩笑道:“和你差不多的年纪,我就来到此地杨素府上赋诗。”
刘通天笑道:“今番又来长安,又有何原因呢?”王绩将酒斟满,琥珀色的酒显然是来自番邦,可他是话也不停,酒更不能停。他苦笑摇头,道:“说那些有何益,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
刘通天见他不说真情,便笑指那名歌妓,道:“适才我点的词,你可能谱曲唱出来?”
“何必用她来唱,这边有清风阁第一头牌金月香,且让她来唱方得能我词中深意!”他一挥手,那名歌妓就只能下去。接着一名双螺深髻,脸如银盆,唇如涂朱,眼波娇媚无比的女子怀抱琵琶走了出来。
刘通天一见她,就想起来了,这女子就是那天在清风阁里唱曲的女人!也就是姚思敬曾报之他的在东市里与石兰青一道出现的那个佳人!可是他的表面上,却是诈做不识佳人,只闻王绩道:“且将前日的题诗,唱给这位佳客来听!”
金月香点首,忽然她看到那佳客竟是刘通天,不由得大惊。她实在想不到这个孟云飞怎么敢孤身一人来到清风阁,他不要命了吗?
要知道,当日得月楼之会,金月香可是曾亲眼看到刘通天被秦王府伏下的刀斧手砍杀的啊。这清风阁可是比得月楼危险一百倍,他是得了什么法宝,竟敢孤身前来!
金月香面上却嫣然一笑,道:“恩客好兴致,那让奴再为你们弹奏一曲吧!”她玉指轻拢捻抹挑,弹起琵琶来,竟将王绩那首诗唱得婉妙灵转,风华胜境,尽在曲中情。
而她的眼神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清风阁的酒保,那酒保早就明白,让人快马加鞭去请回到秦王府赴宴石兰青。
这个场面金月香是应付不了的,她决定用一个字那就是拖,只要拖到石兰青回来,一切就好办。她也有这个把握,清风阁的实力是绝对可以困住一个人的。
刘通天却似乎沉浸那在她的乐曲之中,并没有什么别的想地。待金月香一曲罢,清风阁阁中在座的文人雅士拍掌叫好。
王绩对刘通天笑道:“怎么样,这金姑娘的琴艺是出神入画,足可让人忘记世间所有烦忧。”刘通天对这一点也不怀疑,他装着酒醉的样子,走上前去,道:“听,听说,你还会武功?何不演上一段,让我们看看开眼界?”
金月香故作镇静,便笑道:”这位公子说笑了,我岂会什么武功。若说是刺绣女工倒好些。”
刘通天又笑道:“是吗,那请问壁上那幅倩女剑舞图所画的不是你,又是谁呢?”金月香一惊,实在没想到刘通天居然连这么细节的地方也注意到了,画图上的人的确是她,画手是个名家,要作这幅画的人却是非常了得的,正是晋王李元吉!
幸得金月香在风月场上混迹多年,遂有机变之才,道:“那本是一种舞蹈,绝非真正的武功。虽说是用剑,对我来说,倒不如用丝绢做的蝶舞好看一些。”说罢就痴痴而笑。
刘通天微笑道:“石阁主不在,你就一舞又何妨?”金月香又一怔,此人竟早料到石兰青不在。她无奈之下只得起身道:“请少待我我整装为君献舞!”
待她走后,刘通天把摆桌上供瓶里的水倒了一点,再将那壶酒和这清水勾兑到一起。王绩虽有点醉意,此时已被刘通天弄得清醒了八分,他看着眼前这位少年奇怪的举动,不禁问道:“你这是?”
“上元节突厥人大乱大长的事,王兄应该听闻过吧?”他一语将王绩问住。王绩想想,方道:“听闻那案子已结,圣人已将突厥人扣押,真是大唐之福!”
刘通天摇头道:“案中还有案。看似乱上元节,实为突厥人已在河东酒曲中下毒,一面让人乱上元节之会以作掩饰,一面将这毒酒暗通东市之交易送入皇宫!”
“什么!”王绩这一下子酒全醒了,他是在隋朝当过县丞的,深知这其中的危机有多大。
刘通天微笑着,继续说道:“兄题诗技惊四座,那石阁主与这金姑娘故意在东市摆起赛诗台,与众争锋,真是为了招才吗?他们只是风月场所的主事之人,为什么要百般笼络文士,这其中是有他们原因的。这点王兄你很明白,可是为何当日他们偏偏要选上元夜的那一天在东市做这件事呢?难道真的就是赛诗这么简单?”他说话由浅入深,一句一句直击人心。
王绩至从被清风阁的石兰青请来之后,就得以认识了不少文臣,不仅是秦王府,而且是各王府皆有,只是石兰青更乐意推荐有才之文士接近秦王府的人。其中也包括了尉迟宝琳,侯君集等人,当然都是间接引荐的。他发现来此地的人里,唯房玄龄为人正直,总是批评清风阁之作法,可又对王绩之才深表感佩,所以他就同意由房玄龄推荐,成为门下省的一员小官。
可如今他听得刘通天说的这番话,他的头有些大了。要知道唐代若想有个晋身之位,经过名士重臣的举荐是不可少的。这也是当朝士子们最难关的一关。就连王绩曾是大隋通儒的后代,只因家势落泊了,就没有人看照,又何况普通的文士呢?
刘通天的眼光里似有洞彻人心的能力,王绩这才发现他这个神童天才与这个少年的相比,在通达事理这四个字上还短练了许多。他小心地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刘通天微微一笑道:“不才,在下孟云飞!”王绩的下巴差点掉了,这位就是刚刚被满朝群臣交口争议,却又以绝对的实力稳坐朝堂的真正神童,东宫太子侍读,左翊卫大将军,开国郡公孟云飞!
他便忙要起身行礼,却见刘通天摇手,笑道:“你只当不知我是谁才好。你要明白此事关系重大,甚至你所在的门下省亦可能牵扯其中。要知道很多东西并不是写诗那般,所以请王兄多加小心,若有事情发生,定要告知我就是了,也许还能保大唐有所转机。”
他脸上有笑意,可说的话却是重若千钧。王绩的额角已渗出冷汗。他急道:“我可已由其推荐至门下省任职,你何以交此重任于我?”刘通天笑道:“很简单,因为你是能写出野望诗的人,如此仰爱陶公,岂会与那浊流共存?”
号为东皋子的王绩的确是一心报国,却是有着大隐于世的情怀。他没想到刘通天竟能知自己的诗作如此之深,竟不知为何有些感动。他又细想,当日的确在他跑走,石兰青和金月香追到他之后,东市的确就发生了突厥人的大战。那毒酒难道是清风阁暗助突厥送入宫廷之中的吗?他一想到这里,头都大了三圈。
他正要有话说,却见金月香已将齐胸抹裙变了碧澄的胡骑之装,下有青云小朝靴,上有短裙阔带束扎一新。她本就是国色天香,可以迷倒天下才子,这一番改装却更是如琼花仙子,艳光四射之间还有勃勃英气。爱书屋ish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