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们统一培训的时间很宽松,吃住条件也很好,这不禁让大家有了乐不思蜀的感觉,开始怀疑西部是不是真的贫穷,几乎把临行的些许惆怅和满腔壮志淡忘,勾肩搭背出没于春城的角落,宛如游人。直到培训结束,按照统一派遣离开昆明杀奔基层的时候,大家才意识到,残酷而充实的现实来到了。
由于有所关照,向阳几人顺带着白粤川被分配到了弥城县——大理自治州最小的县城——国家级的贫困县。这本不是关照人的本意,只是向阳据理力争,说我们是谁啊?我们是新时代的359旅,我们来干嘛来了,不就是服务来了锻炼来了吗?哪里最艰苦我们就去哪里,最好是那种兔子都不拉屎老鼠都养不活的地方,那要开辟出来个南泥湾也好向党和国家交代。林岩与向阳意见通常一致,乔巧只当是旅游,只要跟着向阳就行,李晚成抓耳挠腮怕“破床门”事件曝光总算认可,白粤川誓死追随他李哥,事在人为,几人被弥城团县委光荣带走。
一系列的仪式走完,向阳等一干丑媳妇儿终于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看到了自己的公婆。乔巧和李晚成被留在了弥城县金融局,林岩去了县医院,白粤川的农学专业本应留在农口部门,但支农的较多而支教的较少,统筹考虑,还是和向阳一起被派去了弥南乡一所偏僻的村小。弥城团县委的赵书记特意强调了偏僻二字,听得向阳暗暗高兴起来——似乎这才符合自己的本意,白粤川却有些不情愿,面若苦瓜不得轻松。
帮留在县城的乔巧林岩李晚成料理了一番,谢绝团县委同志的相送,几人急不可耐地奔赴向阳和白粤川的巢穴,前去探访一下这偏僻的地方究竟何等凄荒。
出租车七歪八扭穿林过涧,司机骂骂咧咧怨气冲天,不情愿地在半山腰上停住,说是再往前走就有车毁人亡的危险,指着一条林中小路说再走不远就到亚溪河小学——此行的终点站。几人从车里滚出来,分担着家什,又便跋涉起来。山路难行,景色却是颇美。溪水潺潺,树木青葱,野鸟频飞,呼号顿响,与昆明的都市风范自是别有不同。把个乔巧看得赏心悦目惊呼不断,直哀叹向阳白粤川傻人傻福误入了人间天堂。互相搀扶斗闹着走过一条河上由两株枯树倒伏而形成的木桥,一座庙宇闪现在林中。
大家有些疑惑,按照出租车司机的描述,只要见到人为的建筑,目的地就达到了,此时却与佛祖弄个不期而遇,这个那个……一大串的纠结涌上心头。
好歹冲到了庙宇近前,这才看清,亚溪河小学的名称被工整凝重地写在一块木板上,在历尽风雨的陈旧中仍旧显得醒目遒劲。向阳走上前仔细端详了一阵儿,点了点头道:“看见没,这字写得有功力,没想到这穷山僻壤的小地方居然还是藏龙卧虎之处,这趟来着了。”
李晚成悄悄在乔巧耳边道:“小乔,向阳出家当了和尚你可就没指望了,你看咋俩在一起并肩作战,有着共同的专业,共同的爱好,要不然?”
乔巧“呸”了一口,慢条斯理道:“那是个炎热的午后……”白粤川感兴趣地凑了过来想一饱耳福,被李晚成一巴掌扇到后边,自己却是满不迭给乔巧作揖打拱。
入得院来,但觉清幽静雅,花香扑鼻。虽是盛夏,可此间却是清凉一片。麻石板的甬路整齐洁净,粗大的翠柏于路旁相对映衬,环境的清幽更衬寺院清冷,一口锈迹斑斑的古钟和一个栽着大葱的石香炉见证了历史的悠久与香火的凋敝。
一阵微风拂过,送来一阵稚气却整齐的朗诵:“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几人方知,这亚溪河小学原来前身竟是一所寺院。
拾级而上,在中间残破的大雄宝殿,几人终于见到了这所学校所谓的教室。宽敞的殿内,几十套斑驳残破却整齐的桌椅,约莫六七十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坐在那里,认真地跟随者一个苍老洪亮的嗓音在朗诵古诗。老师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朴素的着装,魁梧却略弯的身躯,花白的头发,面带岁月沧桑风霜雕刻,嗓音却是洪亮无比,激情十足。身后的黑板上遒劲有力的粉笔字书写这首《芙蓉楼送辛渐》,与门口的校名笔迹显然出自一人之手。
个别孩子发现了窗外的几人,开始眨着兴奋好奇的眼睛偷偷瞟着,这使得讲台上的老师也停下了领读,见到外边几人,不禁面露喜色,一声“下课”,孩子们顿时哄然涌出,纷纷围在向阳几人身边,看看这儿,摸摸那儿。乔巧早有准备,从挎包里拿出大袋的糖果文具,分发给孩子们。
那老师快步走出来,慈爱地分开孩子们的小脑袋,走到近前,跟向阳几人亲切握手:“你们是大学生志愿者吧,局里早让村里人来告诉说你们要来,我正准备下了课领孩子去接你们呢。我是这里的校长,我叫梁明秀,你们都是志愿者,不是说来两个吗?”
林岩乔巧李晚成自觉闪到后面,向阳笑道:“梁校长,就我们俩,我叫向阳,他叫白粤川,那几个是我们同学,也是志愿者,但没分在咱们学校。”
寒暄过后,梁明秀领着几人在校园里四处转转,顺便讲了这学校的由来。这学校原本确是寺院,名为云崖寺,过去香火旺盛,后来随着一些天灾人祸断了香火,僧侣也就都走了。十多年以前改成了学校,因亚溪河村与外界交通不便,学生上小学就只能在这里,校长教师只有梁明秀一人,中间虽来过几个代课教师,但都因为条件太过艰苦,没有待得长久的。梁明秀的自述更是令几人称奇——他竟然是一位北京知青,身为大学教师的父母没能熬过那场运动,他在云南知青返城的时候也曾回到北京,可看到家破人亡,心灰意冷不愿在那伤心地逗留,回到云南在云崖寺出了家。后来独自守着这寺院,直到这里开了学校他才还俗当了老师。显然,梁明秀已多时不再与人谈及此事,言语之下,竟有些神伤。
向阳心里一动,想着梁校长也是知青,或许父母的一些事情他知道也说不定,但见他动了情绪,也就暂且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