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玻璃面上摊着的格子小方巾餐垫飞过来一只小蚊虫。
很小,一个小小的黑点,两扇扁薄的翼微微靠拢。
被摁灭时估计也像是黑色的残渣。
郝芊芊左手支着下巴右手虚握成拳状搁在茶几的边角,微垂下眸子,心想想到底还是没动弹。
安慧看出唯一听众有点心不在焉,改自说自演的陈述为互动的提问:“你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臭小孩还藏着话么?”
“不知道。”郝芊芊懒懒的应了一声。
安慧眉一挑:“因为那瓶口很小细长,容纳的口子也就一根小拇指般大除非是刚出生的老鼠幼崽才塞的进去。我质问那小孩他憋不住话,什么都说了。比如他用粗树枝使劲往下捶捣的几乎成一摊肉泥再塞进去。死的不能再死了。所以幼小的你是怎么会被挠一下呢?”
“当时便想,可能是因为你受惊而产生心理幻觉的缘故。”
“后来呢?”郝芊芊突然问。
“嗯?”
“这个小孩的后来,不,现在,还在村子里吗?”
“我记得,他高中时候,没怎么读书倒是和织雪峰那边周鹰村的一些混子进行珍稀鸟类的捕猎和售卖赚了些钱,不过没多久警察开始过来查,周鹰村的人倒是态度良好自己自首了。但这小子,卷了家里的钱,逃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儿。”安慧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毕竟小时候就带有这么天真的残忍,我还是对他存有几分关注的。”
“不是说,小卖铺的老板娘,看着挺通情达理的吗?怎么会教育”
安慧意味深长的说:“四十多岁得到的一个宝贝儿子,自然总是忍不住的溺爱啊。”
“先前聊到哪儿了?哦对,以前,村子里住着位上了年纪的神婆,几年前已经去世了。当时你外婆态度很强硬的要把你带去给神婆看看,拗不过她,就去了。神婆神鬼叨叨的胡乱嗯嗯呀呀,据说在通神,反正我们常人听不懂也看不见,这个不用在意。事后,神婆说,你是遭了怨了,无妄之灾,多晒晒阳光,吃好睡好就行,不要多想忧心。又说你命硬的很,异常灾祸上门,自能化解。”
“然后,又突然盯着你爸看,说,活不久了。”
安慧的语气开始有丝丝的颤抖,但很快被她强按下去。郝芊芊察觉到这一变化,懒散的骨头正了正,知道这对十几年一直保持关系冷淡的母女,头一次进行的夜话长谈,进入了主题。
“我很爱你爸。”安慧说:“不妨直说,在我心里,你爸比你更重要,你只是附带的赠品。”
“你爸没将神婆的那些话放在心上,但我却上了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是又带着你爸去大医院做了全身体验,一开始什么都检查不出来。可是慢慢的,总是忍不住在意枕边人那细微的变化。那段时间我工作也辞了,全部时间都用来陪他,万一万一是真的然后,看着他开始慢慢嗜睡、无力、咳血,掉头发。人一天天虚弱下去,连饭的咀嚼咽下都难。”
“医院说是什么未知绝症,目前没有这个技术和设备去解决。我就想着带你爸去国外。然后,把你托付给你奶奶照顾。但是”安慧扯出一抹惨笑:“还没到一个月,老人家就突然发脑溢血去世我又不得不赶回来,那时你爸觉得治疗无望不知道为什么,国内的医生保守不肯治疗,国外的每天体察病情,尝试配药,却将你爸的病情更加恶化他非要跟着回来。”
“然而办完葬礼后,你爸也倒下了。”安慧情绪涌上来,鼻子有些酸。
“一天之内,我就要办两场葬礼,还得找人照顾哭的昏厥的你。到处都乱糟糟的,乱哄哄的,那些人影在我面前走过来走过去,我却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坐在门槛上,呆呆的望着你的房间,点烟的手一直在颤抖、颤抖。理智告诉我应该要冷静,可是,怨恨慢慢的、慢慢的,作怪涌了上来。”
安慧定定的看着郝芊芊,目光幽深而安静。
“我就在想,要是你没遭遇那档事就好了。你没打开那瓶子,你就不会胡乱呓语嚷嚷是鼠怪,外婆就不会要求我们带你去找神婆。我们也就如常的过日子,或许一开始只是觉得你爸是太累的缘故,我们都还在老人身边,你爸还能多些时日,我还有几分精力照顾你,说不定老人家就不会突发病情去世。”
“当然,现在想来全是妄话。可是,当时却陷入了魔障。什么命硬克死身边亲人的话,也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就那么突然。那一刻,感觉无比痛苦、难熬、悲恸,又思绪清晰。一方面觉得,你是我的责任、爱的延续,我要打起精神,我必须起到抚养你、教育你的作用,生活得向前看但另一方面,我又讨厌你,是拖累,相似的面容,是勾取过去痛苦的媒介。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你,只想一个人,安静的找个地方,安静的缅怀那些美好的回忆,不去想生活孩子的那点事。大概我和你的感情,就在爱与其反面之间反复消磨吧。”
“哟,怎么就说了那么点,就哭了?”
安慧的语气漫不经心又略带点嘲弄,但搭在膝盖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