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牧按捺不住道:“秦绩,你……你胆敢冒充强贼劫持我几个望族子弟,要晓得,你这犯的是死罪!”
表兄弟俩嗔愤愤乱嚷嚷,以威吓秦基业缓解自己心头愤怒与恐惧的同时,敢斗豁然开朗,一下子似乎啥都明白过来了。自打认得这个所谓的师傅以来,他从未像刚才那样仔细看过他,这么看着望着,思着忖着,他忽然从他脸上认出另一个人来。
“不对不对,没有父亲便没有闺女,所以是我从小美人身上认出秦基业的影子来了!天大的发现?才不是,自然的发现,迟早要发现的发现罢了!”
想到这里,有些后悔了:既然所谓的小美人有可能是秦基业的闺女,那么要是今日早些时候,万一有机会逃回长安去,也真的逃成功了,那么,就永远与小美人错过了。
“显然,只要跟着走下去,信不信,小美人迟早重现秦基业的江湖中心!”
其实,这个发现一旦发现,就成为敢斗心里头一直就存在的疑问了,所以不能再憋下去了,旋即,盯着秦基业,以尽量平静的语气问他道:
“那个小美人的斗鸡擂台也是你秦基业设的局吧?而且当天我等几个见过的小美人小厮,不正是今日这几个曳落河,也就是所谓的劫匪,把我们三人从长安城平康里楠香阁劫走的强人?!”
秦基业嘿嘿笑了,替敢斗接着说:“金斗王孙既如此肯定斗鸡擂台是我秦某人的陷阱,则你想问的自然不是这件事,而是想问……小美人究竟是谁吧?!”
敢斗被戳中要害,慌忙掩饰,重新问问题:“她要是不是你的人,你不是她的人,她不也是一笔很可观的赎金么?!”
秦基业道:“这个师傅就不晓得了,或许小美人当了强贼的压寨夫人,或许她家人赎她回家了吧。”
“那她不在这个队伍中?”
“起码师傅没看见过她,谁看见了你问谁去要得了。”
秦基业不想再纠缠下去了,免得语多必失,便嚯地起身,两手揪着三人去他们的屋子里头,道:
“强贼劫得你们,师傅并未设局。师傅只冒险赎了你们回来,正辛辛苦苦带去江南!赶紧睡下,明日一早还要赶大把的路!”
宝卷嚷道:“师傅师傅,真不晓得你是哪门子师傅!”
封牧道:“至多是个赶车师傅!”
秦基业不耐烦了,于是踢开门,将三个太岁分别扔在三张榻子上,道:
“凭我的本事,足以做尔等的师傅了,不信,等着瞧!好了,乖乖跟我到人杰地灵的江南,那时我亲自饲养好多鸡宝宝,让你们斗个热火朝天!”
关了门,在窗户外道:“若再闹,骨针伺候!”
三个太岁顿时不声不吭,倒在榻上等他离去,再从长计议。
秦基业吩咐超影、逾辉前门后窗都守着,便回去了。
没走多少路,他就碰见翻雨,正在院落边的大槐树下徘徊。秦基业走近道:
“夜如此深了,你怎地还不去睡?”
翻雨抱怨说:“太岁们开释了,我跟绝地大哥说好我五人轮流守夜的,可几个哥哥偏不让我加入,把我当外人!”
秦基业宽慰道:“你是女儿,又是小妹,哥哥们自然心疼。”
“难怪你也心疼,我说了也不帮我去说服绝地大哥……”翻雨羞涩说道。
秦基业呵呵一笑,不置可否,侧身看天上。翻雨心下欢喜,但脸上正色说:
“然而现在的我是翻雨,并非小妹,也并非女儿,而是凉州厮养的曳落河之一,堪称大哥的左膀右臂之一,今日当我守夜,我便不会懈怠,若实在困,我可以在这树下躺一会儿,不碍事的。”
秦基业不解了,看着她问:“等等,等等,你是说你守着我?!”
翻雨点头,毫不犹豫,还用手叉腰。
“你看我像宝卷或者封牧或者敢斗,觉得我需要有人守在外头方才安全?”
“不是的秦大哥,”翻雨故意用大大咧咧的口气说小小细细的心思,“俺是说,今夜我不守王孙的夜,起码可以假装守在这大槐树下,尽量学会方才秦大哥在三王孙跟前展露的本事:表面睡着,其实心在看,脑在观,啥都看得一清二楚,不怪刀来了夺刀……”
秦基业啥都明白了,于是哼了一声“胡闹”,进去自己屋子去了。翻雨表面上无所谓,真坐在大槐树下头,装得秦基业方才对付三王孙的样子假寐,还说:
“对了,方才我一直偷偷看着大哥如何对付那三个不自量力的小子,手中紧拽着着刀子,心想大哥有事便有我,大哥没事……我就学着大哥的本事一点,这不来学了?可你关着门是何意思?”
夜甚深了,烛火摇曳依旧,秦基业小心翼翼、哈欠连天合上皇舆图,又在心中盘点一番须得“警醒”的事儿,总觉得有啥事放心不下。才准备洗漱歇息,看着铜盆中自己那张给岁月和操劳揉碎的脸孔,忽地又想道:
“不好不好!三个王孙若再像今天晚间那么抱成一块铁疙瘩,后几日不知还要闹啥事!看来得想一个法子予以拆散了!”
他坐思半个思忖,没想到啥好法子,正恰天空隆隆作响,下了点小雨。他开门,是:“好了,下雨了,回去吧。”翻雨不作声,仍在训练“警醒”能力。秦基业要过去把她弄进来避雨,却觉得不好。正好雨也收了,只好回屋,却发现屋子一角有些渗漏,于是他一个激灵,便有了对付三王孙的法子。他刚要出去预先作出布置,又看见翻雨还在大槐树下头直挺挺假寐守着自己,顿时有些慌乱起来。
秦基业晓得,若是这么出去,正在以假寐训练警醒能力的翻雨一定会“醒来”迎接自己,跟自己说话,而这,在如此深的夜,于对一行人负主要责任的他来说,是不妥的。所以想翻窗出去,在村里找找是否能派上拆散三王孙妙用的烂屋。他开了窗,一点没有动静就从后头走了。
前头的翻雨没醒来截住他跟他说话什么的,可巡夜的绝地从斜刺里走来,闷闷说:
“兄长何苦跳窗避我小妹,她也就是喜爱你,变着法子要你收了她罢了。”
秦基业顿时窘迫不已,不禁有些恼绝地,说:“兄弟,有些东西能不看就不看嘛。”
“非是俺要看你,听说小妹在你外头的石头上睡着了,又下了小雨,俺总得给她盖点东西,不承想……”
“多半假寐……”秦基业说。
绝地说:“就算是假寐,我也是她真大哥,不像兄长,说起来,于我小妹来说,到底隔了一层,难怪小妹不信邪,要捅破这一层隔膜,与兄长……兄长何苦一个人生活至今,小妹人不好,貌不美,处处牵累兄长?”
“或许,”秦基业说,“现在不是时候。此去路上凶多吉少,或许,我不该误她终身……好了好了,怎么说起这事来,我还有要事做呢。你接着巡夜!”匆匆走了。
绝地愣了半晌,回到秦基业屋外,抱起盖着小褥子的翻雨就走。身上多少有些湿漉漉的翻雨以为是秦基业,心里笑得暖暖的,但绝地的喘息叫她晓得这是亲大哥,不是秦基业,于是挣扎下来,仍要回去守着秦基业。
“好了,他走了,办要事去了。”
翻雨难过说:“那方才盖褥子与我的也是大哥,不是他。”
“你别费劲了,这路上不可能,他说了。”
主事的村老告诉秦基业,村里真还有那样的半漏雨屋子。秦基业大喜,叫来除却绝地、翻雨以外的曳落河,把三张村民家的多余榻子弄进去,然后铺上备用的床具。其余人都散去做应该做的事了,秦基业留在原地,观察天象,认定今晚后半夜会有更大的雨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