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的声音清甜,或许是年纪尚小的缘故,喊人的时候软软糯糯的,倒有些像是在撒娇。 卫旌笙一怔,脸上缓缓荡开一抹笑意,随后抬手按在女孩的头顶。 手心里是真实的触感,这样的温热,再也不是他伸手过去,明明对方就在眼前,却只能穿身而过,什么也摸不着。 这一回,她是真真切切地在他身边了。 “那个,”霍妩似乎有些纠结,她迟疑这开口,“七哥,你刚刚吃了我给你的糕点,是不是……还没有净手啊?” 不会有糕点渣子都掉到她头发上吧。 卫旌笙怅然的心绪一下子被打断,他面上的笑意僵了下,默默把手收了回来,再开口,依旧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不好意思,阿妩你别怪我。” “没有的事!”霍妩急忙否认,“七哥你别误会!” 她心里着急,这位七殿下一看就是那种很羞涩内敛的人,她怕他误会,觉得自己是在嫌弃他。 虽然……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吧,但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不知怎得,她明明没怎么见过卫旌笙,却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亲昵,让她忍不住想去亲近。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 霍妩开始习惯性地想东想西,太傅进来的时候,人虽乖乖坐在椅子上,魂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今天皇奶奶会给准备什么好吃的,昨日听回枝说膳房里新来的一位大师傅做的姜母鸭味道是一绝,这个时候吃刚刚好呢…… 她小小地咽了下口水。 如果沈容在,这会儿定要戳着她的脑袋笑骂她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了。 她正想着,忽然觉得有道犀利的眼神直直地落在了她身上。 霍妩蓦地回神,僵着脖子向前看去,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傅果然正吹胡子瞪眼地盯着她。 完了…… 霍妩在心底哀叹。 下一刻,她就听到老太傅中气十足的声音“嘉宁县主!” 霍妩整张脸都揪到了一起,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先生。” “敢问县主,桌上的《昭明文选》,可读过了?” “读过。” “好,老夫问你,其中的辟雍诗,是如何写的?” 呼,还好还好,霍妩松了一口气,道:“乃流辟雍,辟雍汤汤。圣皇莅止,造舟为梁。皤皤国老,乃父乃兄。抑抑威仪,孝友光明。於赫太上,示我汉行。洪化惟神,永观厥成。” 幸好前段时间母亲整日里盯着她看了好些书,不然今儿个在太傅面前,她怕是落不了好。 见太傅点头,霍妩准备坐下,谁知刚沾着椅子,太傅又道:“县主,不如再解释一下其中意思?” 霍妩:太傅我跟您有仇吗,我再也不敢在您跟前走神了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此诗乃东汉班固所做,安国尚书传曰:汤汤,流貌……” 卫旌笙冲太傅弯腰行了一礼:“小子无状,一时口快,没等县主作答,在太傅和县主面前卖弄了。” 霍妩感激地看他。 太傅清咳一声:“罢了,坐下吧。” 霍妩本想和卫旌笙道声谢,可她刚打算开口,太傅就又瞥了过来,她只好闭嘴。 太傅挨个为几位皇子解了疑,又过了一会,就听见宫人在外叩门。 见这位老先生走远了,霍妩这才松懈下来,整个人就跟被抽调了骨头似的,软趴趴地瘫在桌上。 卫斐昀回过头来取笑她:“阿妩姐姐,第一天跟我们一起上课就被太傅逮住了吧,怎么样,老爷子喊你的时候怕不怕……哎哟,你敲我干嘛!” 卫斐昀捂着脑袋,身体陡然往后撤,警惕地看着她。 “你知道还不帮我?还是七哥够意思!”霍妩转向卫旌笙,道:“刚才真是要多谢你。” 卫旌笙笑笑:“阿妩不必如此客气。”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猛烈的咳嗽所打断,脸上本就没什么血色,这会儿看着就更苍白了。 卫旌笙暗暗皱眉,乍一回到幼时,面对这样一个病弱的自己,他还真有些不适应,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真是,讨厌极了。 尤其是在霍妩面前,让她看到他这么不中用的样子。 见他咳得厉害,霍妩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此时正有宫人鱼贯而入,给诸位贵主儿送上点心浆水。 卫斐昀把一杯椰浆递过去:“七哥你没事吧,快喝点这个。” 霍妩把椰浆推开:“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咳嗽的时候喝只会更难受的,去换杯清水来。” 宫人应声,快快地送上清水,霍妩端过来给卫旌笙。 卫旌笙喝了几口,这才好些了。 “七弟的身子骨还是这幅老样子啊,我说七弟,父皇不是说了么,你身子不好,学监里不常来也无妨,依我看,你还是好好在自己宫里将养着吧。” 这蠢货。 卫旌笙心中嗤笑,面上仍旧是一个对兄长谦恭的好弟弟:“多谢皇兄关怀。” “那是自然,虽说我母亲贵为正一品淑妃,你那娘只是个小小贵嫔,但你我到底是兄弟,我自是关心你的。”卫泓奕依旧含笑,话里却是句句恶语,“说也奇怪,众兄弟里,唯有七弟你如此病弱,想来也与赵贵嫔娘娘有关吧。” “赵贵嫔到底出身低贱,七弟你身上留着的一半是下等人的血,到也难怪与其他兄弟有所不同了。” 不长脑子的东西,卫琩梵心道,这种事情大家平日心里想想也罢了,他倒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真以为父皇不会怪罪么。 不过这位七弟,到还真能够能忍的。 卫琩梵看卫旌笙低着头,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不敢出言反驳的样子,倒难得激起一丝兄弟之情,他正准备开口,有个人却比他抢先一步: “五殿下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霍妩怒道:“赵贵嫔娘娘论起来也可算作殿下的庶母,与淑妃娘娘同为陛下的妃子,殿下说贵嫔娘娘低贱,那淑妃娘娘有怎么算呢!” “我母妃出自岭南陈氏,何等煊赫,什么赵贵嫔,呵,昔年不过小小的一个宫婢,也配和我母妃相提并论吗?” 卫鸿奕的目光在卫旌笙身上划过,满是不屑。 没脑子的东西,脸都送到手边了,我不打上一巴掌,怎么对得起他这般盛情。 在没人看到的角度,卫旌笙勾起一个冷笑,他刚准备站起身,谁知站了一半就被霍妩按了回去。他略挣扎了下,居然没能甩开她的手。 卫旌笙少有的错愕:阿妩的手劲原来这么大的吗,还是因为我现在的身体太过孱弱的缘故? 他暗暗决定先把练武提上日程。 霍妩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你先前帮了我一回,放心,我一定帮你把场子找回来。” 卫旌笙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坐回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地准备看霍妩替他找场子。 霍妩小小的一只,站在卫泓奕面前还得仰头看他,她想了想,默默爬起来,站到了椅子上。 “哈哈。”卫泓奕大笑:“霍妩,你这是做什么,还是快下来吧,省的你摔了,皇祖母还得要到我头上。” “五殿下与其担心我,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比较好。” “哦?”卫泓奕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殿下方才的意思,是觉得七殿下比不得你,是吗?” 霍妩朗声道:“殿下多次提及出身,话里处处以淑妃娘娘为先,可见是很以为傲了,连陛下,都被您放到了下位呢。” 卫泓奕笑意微敛:“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哦,是阿妩理解错了吗。”霍妩故作不解:“我本以为,殿下与七殿下都是陛下之子,又有何贵贱之分,可殿下刚才句句淑妃娘娘,岭南陈氏,似乎比起陛下的血脉,更偏重陈氏多一些,这是置陛下于何地呢?” “我朝讲究仁爱治国,殿下是兄长,对七殿下如此轻蔑,‘爱幼’一词,就没有做到。殿下只言生母,可见没有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是于孝道有亏。” “阿妩虽年幼,也知道英雄不问出身的道理,殿下比我年长这么多,难道连这都不知道吗,殿下的学问,恐怕是不大行呀!” “你!”卫泓奕气道,“一派胡言!” 霍妩毫不示弱:“是不是胡搅蛮缠,殿下不如去问问陛下?” “霍妩,论理,我是君,而你不过一介臣女,你敢这么与我说话!” 正中下怀!霍妩抚掌而笑:“殿下又错了,所谓君臣,于霍家而言,只有陛下才是霍家的君主,是天下人的君主!殿下一个皇子,也敢自称是‘君’了吗?” “还是说,殿下志存高远,有意大位?殿下呀殿下,陛下正当壮年,太子德才出众,您有这种想法,是大不敬之罪!比先前种种,可严重多了。” 她这一条条罗列下来,言辞分明,全然不像个七岁女童。 卫泓奕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话来,一甩衣袖,留下一句“胡搅蛮缠,我不与你这小丫头片子一般计较”就走了。 霍妩双手抱臂在前,含笑目送他落荒而逃。 卫斐昀仰头看着站在椅子上显得格外高大的霍妩,半天没能把嘴合上。 “阿妩姐姐。” “作甚?” “你嘴皮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你不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主吗,我刚才连这么给你拉架都想好了……” 当然,想在拉架的时候趁机多踹卫泓奕两脚这种事,卫斐昀是不会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