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李忠向众人宣布了这个消息,便将头转向了李文柏,然后问道,“大海的事,族里的老人还有我都清楚,如今你提出要分家,我也不奇怪,只是,这泼出去的水就覆水难收了。”李忠看着李文柏,他苍老的目光烁着睿智的光芒,“后生,你可想清楚了?” 一般而言,像分家一类的事情,并不需要劳动李忠,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纠纷,否则私事一般大多数人都选择私底下解决,只因为李忠也知道李大海家的状况不一般,李文柏的身份更是尴尬,才有了李忠这么一问。 听到问话,李文柏整理了一下思绪,不急不缓道,“回族长,我父亲在世之时,一直以来都是用钱财抵兵役,但是自从我父亲去世之后,我大哥贿赂乐平司兵书佐刘大人,让我前去服兵役。”越说到后面,语气就越发低沉,长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道,“我这般的模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如何……上战场?” 李文柏甚至挤出了泪水,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是李文柏见过猪跑,知道这个时候最需要博取众人的同情,如此他方有胜算。 而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此,当李文柏将所有事实全部陈述出来之后,在场得李氏族人看向钱玉香和李宝荣二人的目光有着恍然大悟果然如此的意味,更有的夸张地摇摇头,长长叹息,显然为李文柏感到可惜。 感受着这些目光,李宝荣的眉头死死锁着,钱氏感觉浑身不自在,还不等李忠开口,钱氏便连忙跳出来解释道,“族长,事情不是像二郎说的那样的,只是因为近几年生意不景气,家中无多余钱财,所以只能让二郎前去抵兵役。” 钱氏作为一个妇道人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基本的一些事情还是知道的,千万不能让李文柏将这个罪名给他们做实了,否则的话整个李氏宗族,恐怕再无他们娘俩的容身之处。 而听了两个人的陈述之后,李忠皱眉思考了起来,随后轻声问道,“二郎,你这话可有何证据?” 李文柏顿了一下,族长一下子就问到了问题的关键之处。虽然他猜到了事情的所有经过,甚至几乎可以肯定李宝荣是用一百两银子贿赂刘大人,但是上哪去找证据? 无论是刘大人,还是李宝荣两人都不可能出来帮他作证。 李文柏只能摇了摇头,“我只能说,刘大人提出要一百两银子才能免了我的兵役,这兵役的名册点名了是我,这事实在是古怪的很。”看了一眼孙氏,开口说道:“祖母说过,先前最多是十两银子的。” 孙氏本想要说什么,被李老太爷拉住了衣袖,对她摇头,就连旁侧的李大河也是如此。 矮小的李环儿见着没有人站在哥哥这里,连忙说道:“一百两太多了,不可能的!” 孙氏拉住了李环儿,“小孩子插什么嘴。” 李文柏也对李环儿摇摇头,李环儿咬着嘴唇这才不说话。 李环儿说话的时候,就有族人议论。 “一百两银子,这还不算是有鬼?” “哎果然没娘就是可怜,这样被人欺负。” “李宝荣也太黑心了些,大海才死多久啊,就把二郎往死路上推。” 钱玉香是万万听不得说李宝荣的,厉声说道,“哪儿有什么奇怪的。这都是朝廷的事,刘大人亲口说得,如今改了规矩,难道还想非议朝廷的政策不成?” 钱玉香的话一下子堵住了众人的议论,虽说知道这其中只怕有内情,但是朝廷的事岂是小民能够非议的? 族长又看着李文柏,示意他提出其他的证据。 李文柏见此暗地里叹了口气,知道想要用这件事情扳倒李宝荣二人已经不可能了,敛目沉思片刻,拿出了心中备好的退而求其次的方案,“这次请族长出来是想在族长的见证下,为我们分家,毕竟父亲已逝世,我与大哥都已成年,是时候分开过了。” 听见此言,李忠点了点头,认为言之有理,而钱氏两人脸上色一变,一想到要将家产分割三成给李文柏,两人便觉得仿佛是在他们身上剜了一块肉一般。李宝荣则是凑到了母亲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钱氏点点头。 上次险些被逼迫分家后,李宝荣就难得翻了大齐律法,果然查到了其中一条。就算这么多宗族之人在此,而李文柏所提的要求也合情合理,他们根本就不占道理,但嫡母不同意,就分不了家。 此时李宝荣就告诉的钱氏无需假装晕倒,此时就可解决。 李忠再次开口了,“你说的确实不错,你们哥俩确实该分开过了,毕竟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兵役的事只怕当真是钱氏与李宝荣做的手脚,李文柏这孩子想要单过也是常理。 “不知私下是否有协商,各自分得多少家财?”这话李忠是对着李宝荣问的,李宝荣根本不回答。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要给李文柏分家产,所以根本就没有商量过每个人分多少,因此被李忠这么一问,李宝荣根本不准备回答。反而对族长拱手行礼,朗声道,“父亲虽逝世,但是嫡母还在,嫡母若不许,依然可以不分家。” 李文柏心一沉,想到了那夜里查过的大齐律法,心中一叹,这母子两人果然是用这个借口。 李忠的眉头微皱,这是有法可依的,嫡母也是母,父母在,不分家,这确实有所规定的。想到了这里,对李文柏有些许同情,心中暗自一叹。 李文柏见李忠将目光转向自己,他微微行了一礼对李忠道,“还请族长给我们两兄弟一点时间,我有话同兄长说。” 李忠闻言,眉头稍缓,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李文柏便向着李宝荣走了过去。看着向着自己走来的李文柏,李宝荣冷笑:“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目光在李文柏身上逡巡,语气讽刺,“平日倒没看出来,你这书呆子竟然这般有本事掺和家事,长蹿下跳的,闹到族长这里。”可惜,长蹿下跳也没有用,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对于李宝荣的嘲讽,李文柏里也不在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兄长当真不想同我私谈?不想保留全部家财?” 此言一出李宝荣脸上的神色一凝,“你什么意思?”看向了李忠的方向,“我兄弟两人要私谈。” 说完就让李文柏跟着自己,两人出了祠堂。 “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李宝荣说道。 李宝荣的神色里急切他看在眼里,李文柏的神色冷峻,“你在一断亲书上签上字,所有的一切尽归你所有,我不取分毫,只不过从此以后,你我再无关系。” 此言一出,李宝荣顿时一脸震惊的看着李文柏,仿佛想要看清楚眼前这个究竟是不是他所认识的李文柏,怎么会有胆子说出这番话?莫不是真的痴傻了不成?一分不要? 不过没来得及多想,李宝荣的心中便涌上一阵狂喜,李文柏所言,可谓正合他意,说的像李宝荣想和他扯上关系一般。 以往他也想断亲,但是他是嫡长子,如果和李文柏断亲的话,肯定会背负一个赶兄弟离开家门的名声,所以只能作罢。 但是此刻李宝荣没有想到,李文柏竟然在族长要偏帮的情况下,主动提出断亲,还不要任何家产,李宝荣岂会不允许? “没问题,就按你说的办,我们现在就可以签!”此刻,李宝荣非常痛快,到后来声音都止不住的变得有些急切起来,他不管李文柏是不是傻了,但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走吧。”李文柏与李宝荣两人又回到了祠堂里。 钱氏见着儿子兴奋的模样,小声的问道,“怎么了?你怎么这么高兴?”李宝荣闻言,含笑低声将刚才李文柏所说之话,对着钱氏复述了一遍。 而钱氏听完之后,神情也和李宝荣一般,震惊之后,涌上狂喜,此刻,两人看向李文柏的目光,如同在看二傻子一样。 这一下在场所有人全都变得好奇起来,不知道李文柏究竟和他们说了什么,而此刻李文柏将自己的决定和李忠讲述了。 李忠的声音迟疑,“你确定?” “我确定。”李文柏点点头。 众人的好奇心一直升到了极点的时候,李忠将李文柏的决定公诸于众。 待到李忠讲述完毕,顿时让在场诸人一片哗然,李文柏一门在李氏宗族中,算得上是大富之家,其中的家财对于在场的众多李氏族人来说,不亚于一笔泼天财富。 然而此刻李文柏竟然说放弃就放弃了,更是让所有人都变得震惊起来,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不可置信。 而一旁的李老太爷和李大河大伯二人,当听到李文柏的决定之后,一个个气得浑身发抖。 李老太爷看着李文柏的模样,开口说道,“二郎,你确定?!” 李文柏朗声回道,“是。” 李老太爷用手指了指李文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后气愤的拉过孙氏转身就走,不再理会李文柏。 李环儿有心想要说什么,甚至有想和李文柏一起走的冲动,但见着李文柏欲言又止,最后对她摇了摇头,并求着孙氏将李环儿带走,李环儿含着泪一步三回头跟着孙氏走了。 对于这些情景,李文柏全部看在眼里,同样对于祖父和大伯的反应,李文柏也早有预料,他突然放弃了家产,只怕让他们根本不能接受,他们想要从自己分得的家产里分一杯羹,好给李大河,如今这富贵忽然化为泡影,也难怪他们如此了。 对于这一切,李文柏一点也不在意,别人不了解自家事,他还不了解?钱氏与李宝荣恨极了他,钱氏咬定了不肯分家,他留在李家,一个占着嫡母的名头,一个占着长兄的名头,岂不是被两人蹉跎? 李家的家产在李文柏的眼中根本就不算什么,放弃了也就放弃了,趁此机会和李宝荣两人划清界限,反而在李文柏眼中更加重要。 他是男人,这个年代对男人看得轻一些,他可以断亲,只要日后他有成就了,一样可以活得自在,但是环儿不行,这年头,脱离宗族的女人又哪里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他还欠着债,一个人吃苦受累他能忍,环儿却不行。好在祖母是真心疼爱他们的,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会把环儿带走。 **** 事情到了这一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李忠只能让人起草断亲书,只是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李文柏。 李文柏在断亲书上签字画押,眉宇之间闪过一抹解脱之色,如今之后,他不必担心自己的命运被钱氏与李宝荣摆布,就算是他想法了从兵役的事情脱身,钱氏也能给他娶一门糟糕的亲事恶心他,如今摆脱了两人,他一身轻松。 李宝荣和钱氏看着这一幕,面上忍不住窃喜,若不是还顾忌到族长在此,恐怕恨不得当场大笑三声,从此以后,李家的家产也就尽归他们,不用再分给这小子一丝一毫了,想想就觉得痛快。 对于李宝荣二人的神情,李忠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叹息一声,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说断就断了,随后又将目光看向李文柏,心中终究闪过一丝不忍。 犹豫了片刻,最终李忠还是开口道,“你现在孑然一身,也没地方可去,要不就随我回乡下呆上一段时日吧,到时候再另谋出路。” 听着李忠的话,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好意,李文柏的眉头不禁挑了挑,虽然他现在十分落魄,但是心中有了主意,他是工业设计师出身,理论知识丰富兼之动手能力极强,凭自己的见识和动手能力,不敢说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连个温饱都混不上。 所以想到此,李文柏不由摇了摇头,对着李忠说道,“谢谢族长的好意,小子在此心领了,不过我的事情就不劳族长烦忧了,我自有解决之道。” 听着此言,李忠摇头叹息了一声,终究没有再说话。 认真算起来,他与李文柏并没有太多交集,只不过是看李文柏被赶出家门,可怜他罢了,既然李文柏以然拒绝,李忠自然也就不再多言。 回绝了李忠的好意,李文柏将目光转向李宝荣,看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大哥,嘴里发出一声轻笑,似嘲弄又似自嘲,但却一句话也没说。 从今天开始,他与他们再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自己过自己的独木桥,如无必要双方注定再无纠结,因此李文柏也懒得再对他们说什么。 笑声过后,直接转身离开的院宅,向着门口踏步而去,从其背影上看,他仿佛不是被赶出家门的那个。 李宝荣站在李文柏后方,看着李文柏离去的背影,原本刚才还心中畅快不已的他,此刻不知为何,却感觉到一阵怒火涌上心头。 虽然李文柏是自己放弃家产的,但此刻他已成了丧家之犬,他怎么敢发出那种嘲弄的笑声? 一边想着,双眼之中闪过一丝怒火,拳头握紧了又松,但终究不发一言。 而钱氏完全无视李文柏,本来就对李文柏极其不待见的她,此刻见李文柏终于被赶出了家门,虽然是她自己离开的,但心里除了痛快还是痛快。 宗祠内的三人反应不一,众多李氏族人也纷纷让开一条道,李文柏毫不留恋的向着大门踏步而去,很快便离开了祠堂,站在大门口,回头再次看了一眼,李文柏知道,从此以后这里跟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