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幸存者、蜜獾、海盗少女 或者小美人鱼,齐盛早就不由自主地对她展开过分析。
但0079问她名字后她的一连串反应让他最终完成对她的侧写:她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很可能人际交往的自由也极其有限 成长的过程中也几乎没有和同龄人交往过。因此她会很多常人不会的古怪技能 但缺乏待人接物的经验。
她习惯与将社交对象分类成这几种:敌人/对手 可利用的傻瓜 利益交换对象 同伴。但对于“同伴”的界定她又没有太多经验,所以当陌生人对她表露出善意时,她会更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可能有人反复提醒过她,一定要小心陌生人。他们都可能是潜在的敌人。
当没有人指导她如何分类时,她能想到的就是把向她表达善意的人归类为利益交换对象。
所以她才会对他们付出的“劳务”或“礼物”做“回赠”。
虽然她没有明确地承认,但她一定是杨度的养女 不过,两人的关系无疑是复杂和矛盾的。
她应该很小的时候就被收养了 但父女关系却是在实际收养这之后的几年才逐渐建立的。至于她被收养时,或者说 离开亲生父母与家人时的年纪,大概很小,可能只有四五岁。所以她不记得自己正式的名字,可能只记得自己的乳名。
杨度就这么糊糊涂涂又认认真真地养大了她。都没想到要给她取个正经的名字。也或者 他觉得她的乳名已经是个很好的名字了。
至于她和家人是怎么失散的,又怎么流落到了海岛船上,原本可以有很多推论 但见过0079提供的当红舞伎的情报后就没什么推理的必要和余地了。她和那位舞伎,绝对有很近的血缘关系。很可能是两姐妹。不过一个被海盗收养 一个在无国籍人士组成的歌舞团中长大。
所谓的无国籍人士,其实是在战争中失去家园的人,他们的国家灭亡或处于长期战乱状态,被迫流浪后再也无从确认身份。
用她的年纪,追溯星际战争史,不难确定她是哪里的人。
这样身世的人并不少见。齐盛自己也曾是无国籍人士,被收养,改变名字,对谁都充满戒心。只是他被收养时已经十一二岁了,对许多事情有很深刻的记忆。
齐盛看着屋子一角跳动的小灯光,有点好奇,小美人鱼长到他这个年纪时,会是什么样子。成为杨度的继承人,带领泰和海盗们抢劫?很有可能啊,她的近身搏击、跟踪、设陷阱伏击还有野外求生的技能,全都经过高手指点,可见杨度是很用心地在教导她。可是……要是这种教育中途被中止了呢?
不管是谁,被收养之后命运就在很大程度上由收养人决定。所以他会从军,她会做海盗,她那位失散的姐姐此刻在路德帝都艳帜高张做歌舞伎。
他胡思乱想了没多久,就感到极度困倦。他没再抵抗睡眠的来临。最近这段日子,他渐渐不再抗拒睡眠和梦境。甚至对即将出现的梦境有点隐隐的期待。
这一次,他做了个关于家乡的梦。
梦里,他走在空无一人的麦田间,天空没有一丝云,非常非常蓝,蓝的像一块蓝绸子,轻风吹来,麦田泛起金色的麦浪,一群黑色的乌鸦从麦田上飞过,投入麦田边际苍翠的丝柏树林。那些丝柏树好高啊,身材细长,像倒插在麦田边缘的铅笔,风把它们的尖端吹得来回摆动。
在麦田中间,有一棵说不上名字的树,矮矮胖胖,树冠很大,颜色是青绿色,像是初春时树木刚换上新叶时的颜色。
他朝着那棵树走去,用身体劈开麦田的金色波浪,他的手指拂过麦穗的尖端,有点刺痛。
他还没走到树下的时候看到了她。
她站在树下,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乱的,在她脸上卷来卷去,他伸出手,把她脸上的乱发掠到她而后,她对他笑了,“嗨。”他也笑,“嗨。”
齐盛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是深沉的蓝紫色。他回味了一下梦中的麦浪,觉得应该叫上0079趁着天气还好赶快多收集些草穗。昨晚他们试着在陶锅里烤了些草籽爆米花,味道和她说的一样好。这种草籽可能是他们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碳水化合物来源。
他去小溪边沐浴时想,不知道这个星球或者说这个小岛上的冬季会何时到来,又会有多长。他们得快点储备食物。
他正要用竹碗舀水冲洗掉身上的肥皂沫,突然听到一声树枝被踩断的轻微“咔嚓”。他回过头,发出声响的地方只有树枝和树枝浅浅的影子在晃动。也许是什么昼伏夜出的动物在回家的路上。
这天午后,她提着一个背篓来了,说是要还给他们陶罐。罐子是温热的,打开后芬芳怡人,她说里面装的是她煮的花茶。
齐盛想,哦,又是回礼。
大家坐在厨房餐桌前,0079给每人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闻了闻,很惊讶,“有竹叶的气味,还有蜂蜜,花……”他看向她,“花是什么样子的?是在你住的林子里找到的么?这个香气真好闻。”
她从背篓里拿出一束花放在桌上,花束颜色各异,还配了几片蕨类植物的叶子,“送给你们。花可以养在小盆或者竹桶里,能活两三天。”
齐盛心想,她接下来就要提出交易了。
果然,她问他,“你在哪里找到的陶泥?”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是当做收到花的回礼告诉她,还是设法打破这个“交换”的循环,0079抢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听到这个问题,身体向后倾了一下,嘴角不自然地左右移动一下,沉默了大约两秒钟,微微皱着眉说,“我叫妮妮。”
她说完,用一副“我说完了!看你们要怎么笑话我”的神情看着他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