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郁朝的京师淮梁城,城郊的这处静心寺,寺中长年香火鼎盛,从初一至三十,每日前来朝拜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寺中正厅供奉的是弥勒佛祖,最灵验最声名远播的却是供奉在偏厅的一座白玉送子观音像,据说前来祈祷的男女只要心诚,出寺之后不出三个月,一定能顺利得子。
但传闻毕竟是传闻……很多事都是口口相传,夸大了的结果吧?否则她每月都来祈祷,吃斋念佛不在话下,每年到了观音寿诞,还会大手笔添置香油钱,莫非如此还算不上心诚么?
谢妍心中这样想着,视线接触到供桌当中那尊宝相森严的观音像,心下立时又起了悔意,佛门之地,菩萨眼前——自己怎能起了丝毫的质疑之心?
她当即敛了心神,耳中倾听着佛音,口中也默念起了熟悉的经文。
一番功课做完,从庙中出来,又是日落西山的时辰了。
跨出寺庙门的时候,谢妍感觉一阵眩晕,身子跟着一歪,幸好走在身边的堂妹谢馨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谢馨关切道:“姐姐没事儿吧?”
“应是跪久了,一时气血上头。”她摇了摇头,努力想摆脱眩晕的感觉。长年吃斋念佛,又深居简出,很少晒到太阳,谢妍面色呈现一种不太健康的虚白。
静心寺长年人来人往,尤其是初一十五,所以到这两个日子,有些聪明的小贩会趁着人流多,将摊子摆过来,经年累月,庙前到了初一十五便形成了天然的集市。
很多拜完菩萨的妇人,出了庙会顺便逛逛,所以摊子周边基本都是当龄的妇人,还有一些小儿跑来跑去。
从庙里的台阶下来,到轿子旁边,要经过这一片集市区,丫鬟小曦走在谢妍前方半个身位,挥手驱赶着,防止这些跑来跑去的小儿撞到她家小姐。
但这时岁的小儿调皮得很,追逐打闹之间,还是有个小孩儿撞上了谢妍,谢妍本就脚步虚浮,被他这一撞,力道不算大,也后退了一大步才勉强稳住。
小曦气冲冲就要上来骂人,那小儿见撞了人,神色有些怯怯的,谢妍定住神,挥了挥手,示意小曦稍安勿躁。
这撞过来的小男孩儿四五岁的年龄,随后一名农家打扮的妇人急匆匆赶过来,看见眼前的架势,那小儿还怯怯地抓着谢妍的衣裳下摆,将她一袭碧翠的下裙抓出一个完整的黑手印来,知晓孩子闯了祸,妇人上前来,一边迭声道歉,一边拎着小儿耳朵大声呵斥。
小男孩儿又疼又怕,哇一声哭了出来。
谢妍示意小曦将那妇人拦下来,自己伸手摸那小男孩儿的头顶,揉了揉他发,柔声笑道:“不哭,没事的。”还吩咐小曦取了银钱,给那妇人去买些糖果给小儿吃。
妇人一直道谢,拉着破涕为笑的小男孩儿走远了,走了几步路,那小男孩儿一直回头看谢妍,黑黑的大眼睛边还挂着没拭干净的泪珠。
谢馨见状感慨道:“姐姐还是这么喜欢小孩,可惜老天无眼……”说到这处,倏地住了嘴,似是也发觉自己所言欠妥,转了话笑道:“都说这处送子观音极准,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谢妍来往这处静心寺也有两三年的时光了,对道路和情况都很熟悉,再加上她长年无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每次出门礼佛都是一切从简,基本就是带着贴身丫鬟小曦,还有两个轿夫。有时候谢馨有空,会主动陪她一起来。
今天感觉很累,上了轿子返程的路上,谢妍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头还是昏昏的,她下意识伸手抚额头,却发现右手无论如何抬不起来,定神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她现下身处一间陌生的厢房,坐在椅子上,而手脚都被人捆了起来,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是身处回城的轿子里,怎会被人下药绑架了?是什么人做的?
她平素一直信奉低调做人的准则,处处与人为善,从来没有得罪过谁,这些贼人绑她是为了钱吗?还是……想起来近段时间的局势,虽然叶景说朝堂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先太子半年前过世之后,朝堂局势一直动荡,他身为先太子一党,日子想必不会好过,近段时间老是愁眉不展,她都看在眼中……难道此番会是他的政敌所为?
谢妍脑中闪过千万种猜测,突然听到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来了。
厢房的门缓缓打开,两个让她决计意料不到的人出现在门口。
谢妍一瞬狂喜,脱口而出:“阿染!”他竟然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然而与她喜不自禁的样子形成对比,是叶景神色冷然地看着她,面上全无半点往常的温情。
不对劲,这场景不对劲。
前一日还是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人,此刻的眼神和举止都太过陌生,还带着一种令人细思极恐、毛骨悚然的森冷,谢妍整颗心都似被人揪住了,后背一阵阵发寒,她忽然不敢再想任何事情,过了很久,她用带着怯意的声又唤了一遍:“阿染?”
屋内还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叶景迟迟没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