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夜,风雪难得了许多,上的月亮甚至还羞涩的露出半边脸儿,淡薄的清辉洒在白雪之上,耀眼而又明亮,衬得夜色更是添了三分柔美。
但是很可惜,这个夜晚注定很多人辗转反侧难眠,不仅没有半分赏景的闲心,反倒责怪那穿过窗棂撒在床前的月光,晃得他们心慌…
南沟儿村里的众人却是完全不知这些即将到来的纷争,睡得香甜又安宁。早起色蒙蒙亮时,各家的大公鸡扯着脖子比拼高音,山村一日的生活也就陆续拉开了帷幕。
春妮手里一边打着土豆皮儿一边趴在门边看向院子,然后回身声笑道,“蒲草,贵哥儿这孩子最近可是变了许多,这一大早晨起来就在扫院子呢。
昨日他见到我家生子还了好半会儿的话,我家生子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好了,一直拉着我,他跟着读书人话也能沾上三分文气。”
蒲草听得好笑,就打趣道,“那你可要好好识字,以后你怀了孩子,岂不是一出生就是个秀才了。”
“哎呀,你这死丫头,就会拿我玩笑。”春妮羞得红了脸,伸手想要掐她几下又觉手上沾了泥水,于是只得瞪了眼睛嗔怒道,“等你以后有把柄落到我手里的,我一定好好取笑你,报仇解恨。”
蒲草得意的抢过她手里的土豆,刷刷几下洗干净,抄起捕一边麻利的切着细丝一边笑道,“那你可要多等些年头了,我眼光儿可是高着呢,兴许这辈子都没有哪个男子能降得了我。”这话完,她心里突然毫无来由的就闪过一个清绝俊逸的身影儿,微微怔愣间,那脸色不自觉居然红了起来。
春妮是个大咧咧的性子,扭头瞧见她脸色泛红,还以为是昨晚被子没盖好染了风寒,赶紧抢了她手里的活计道,“你是不是身子不舒坦,快进屋去歇着,这些活儿我来忙就好。你可是家里顶梁柱呢,绝对不能出差错。”
对于心里突然生出的这丝情愫,蒲草也是惊疑不定,不知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想起了那个人,难道自己是太寂寞了吗?
她慢慢转身回了屋子,坐在桌前,双眼盯着铜镜里稍显模糊的面容,一时仔细打量起来。
许是这两个月吃得好了,温室赚银钱让她的心情也是舒畅,原本干瘦的脸颊居然丰满许多,脸上也褪了青白之色变得红润,枯草般的长发渐渐变黑,简单编成的两根辫子垂在肩上,衬得半露在外的颈项瞧上去也白皙细腻许多。
这般模样,虽还同美女这称呼不搭边,但是清秀二字绝对当得起,或许假意时日还能有更大变化也不定呢。
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脸孔,一时陷入了沉思。若是真能变成清秀佳人,那时再站在那俊秀男子身边,就不会被成是刚下山的毛猴子了吧。
这般想着,她脸上的红晕不但没有褪去反倒变得更艳,直让心里惦记她而随后撵进屋来的春妮更是惊恐,“哎呀,你这脸怎么更红了,是不是发热了?这可怎么办?我家里还有半坛苞谷酒,我这就倒一碗来给你搓搓脑门儿啊。”
蒲草惊醒过来赶忙伸手扯了她,又羞又窘的道,“你这是咋呼什么,我就是多吹了会儿风,哪里就能染了风寒。一会儿吃了饭,去棚子里捂捂出身汗就好了。”
“真没事?”春妮犹自不信,到底上前摸了她的脑门儿和脖颈,自觉并不是太热这才罢休。
如此,一等早饭吃过,春妮就立刻跑去喊了刘厚生回家歇息,然后撵了蒲草和两个孩子去温室捂着。
刘厚生是个实在人,先前得了蒲草的嘱咐,这几晚几乎都是未曾合眼,时时刻刻牢记把两个火炉烧得红彤彤,生怕冻坏了这些金贵的菜苗儿。
蒲草和两个孩子只在温室里坐了半个时辰,就热得脱了棉袄只穿了中衣。山子淘气在过道上和泥巴玩耍,桃花则低头绣着手上的一个荷包,饶是她千般心万般仔细,那针尖儿还是不时扎到手指上,疼得丫头懊恼得皱着细细的眉毛。
蒲草在一旁整理账本,瞧在眼里也觉心疼,就拉了丫头去给菜苗儿浇水。先前已经割完青材几只木池子此时又种下了菜籽,菜苗儿刚刚长出一寸高,嫩黄的细菜叶羞怯怯的沐浴着水滴,努力伸展着腰身,让人一见就觉心里万般舒畅欢喜。
桃花儿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一双大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儿一般。蒲草在她头上拍拍,笑道,“明日你们妮子姐姐要回娘家去呢,到时候嫂子让她给李三叔捎几张图纸,替咱家打几只好柜子。我们桃花的花棉袄就有地方搁了。”
“真的吗,嫂子真好。”桃花欢喜的拍着手,“我要一只刻桃花纹的柜子。”
山子远远听见这话,也跑了过来嚷道,“姐姐我也要柜子装刀枪,装我的玩意儿。”
“好,一会儿姐姐就画图,你们想要什么样式都好。”
两个孩子喜得脸通红,抢着帮忙浇菜,可惜却人力薄反倒打翻了水桶,被蒲草撵到木桌边老老实实练字和绣花儿去了。
再,富贵楼的胖掌柜心里惦记着主子交托的大事,这一日难得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之后草草吃了一口饭就带着胖瘦二人组上路了。
翠峦城外,因为刮了多日的北风,道路尽数被白雪覆盖。胖掌柜又想摆谱不肯坐爬犁而选了马车,这一路自然就更是艰难了。
车轮不时陷进雪坑,累得拉车的枣红马浑身大汗也拽不出来,最后还是胖瘦二人组轮流下去推车,才勉强磕磕绊绊得以继续赶路。
结果正应了那句老话,起个大早赶个晚集。色微微放亮之时就出了门,却直到日悬头顶才终于赶到了南沟村。
胖瘦二人组和枣红马都被折腾得脱了力,只有车里的胖掌柜抱着手炉穿着狐皮大氅,半点儿未曾遭罪。
他挑起车帘扫了两眼不远处那有些破败萧瑟的山村,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和鄙夷,转而开口吩咐杨九,“去找个人问问这里可有种材人家,若是你们的消息有差错,看东家不扒了你们的皮”
“是,是,掌柜的您稍等。”杨九心里暗骂,这老不死的昨晚明明还跟东家拍胸脯打保票,这会儿一瞧着有些不对劲儿就马上把罪责推他头上了,真是奸诈又可恨。
他心里腹诽着,手下却还是把缰绳递给了胖子,然后跳下车去找人打探。
冬日力大风大雪不断,农家人多是躲在暖和房子里做些活计,极少有人出来走动。若是往日,杨九怕是要敲开哪家门户才能见到个人影儿,可是今日也该着他运气好,抬腿不过走了十几步就见得旁边的路上转出个年轻后生。
这人戴了个大狗皮帽子遮了半张脸,一身黑布棉袄裹得麻杆儿似得身子硬是变成了冬瓜似。他双手抄在袖筒里,一边缩着脖子哼着调儿一边往前走着,结果脚下好似不心踩到了一块冰面儿,一个趔趄前扑就同正要开口话的杨九摔到了一处。
杨九心里这个气啊,今日出门特意换的新棉袄,还等没替他在人前长长脸呢,居然就先毁在这土包子手里了。
他心里懊恼,手下就用了力气,一把把那年轻后生推到了一边儿,黑着脸爬起身来拍打雪痕。
狗剩儿昨夜睡得不错,早晨爬起来之后同爹娘弟妹一起喝了两碗苞谷粥就咸菜,他肚子里馋虫泛滥就顺口埋怨爹娘吝啬,家里那么多只母鸡居然都舍不得杀一只炖了吃。
张二可是指望那些母鸡下蛋换钱买酒喝的,一听儿子这话自然大怒,上手抢了儿子的碗筷就把他撵出了家门。
狗剩儿在院子外吹了一会儿冷风,也是后悔不该惹怒亲爹。家里虽吃得不好,总归是比外面暖和啊。
但要转身回去认错他又觉拉不下脸面,于是眼珠儿一转就打算去隔壁村子找寻那几个臭味相投的好友,不定大伙出去转转还能抓只鸡摸条狗,好好打打牙祭呢。
他正是一边打着如意算盘一边往村外走,不想居然摔个大跟头还撞了人,这子眯着三角眼睛扫了两眼杨九的穿戴长相,立刻猜出这是外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