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之走后的第二日,云悠便果真如他说的没有再为冷牙送去早膳,只不过并非真的是听了他的话要故意晾着冷牙,原因很简单,她不过是想赖赖床而已。 对,赖床。 等她在暖被窝里磨磨蹭蹭够了,才唤进碧珠懒洋洋的问了个时辰。 巳时。 巳时? 听到这个云悠自己都惊了,就差没从床上跳起来。除去以前生病的日子,她从来就没有过赖床的习惯,这真真算是头一遭,不过就是多贪恋了下暖和而已,怎么就会耽搁了这么久。 “碧珠,快,快点更衣。”她着急忙慌的掀被下床,催促着碧珠。 “娘娘,您慢着点。”看着云悠站在脚踏上急得直跺脚,碧珠也跟着心惊肉跳的,尽管那脚踏并不高,但她还是怕她一不小心崴了脚,再伤着哪儿。 “不能慢,今天我想好了要给王爷做千丝饼的,这都已经巳时了,再耽搁,王爷怕是连晚膳都用过了,还怎么吃得下我的饼呢?”云悠一边说,一边在碧珠的伺候下将手臂匆匆套进袖管里。 “哦,对了,你快去把琼珠也叫来一块儿帮忙,不然真的来不及了。”低头看一眼已经穿得差不多的衣裳,云悠赶紧对碧珠说道。 千丝饼是她从典膳那儿新学来的一道,也是冷牙喜欢吃的点心之一,所以她是真的很想要让冷牙第一个尝尝自己的手艺,尽管知道他可能并不喜欢。 “娘娘,姐姐她不在馨淑苑。”碧珠有些支支吾吾的说。 “不在馨淑苑?那去哪儿了。”云悠看了一眼碧珠,然后低头自己系好腰带。 “今儿一早,王爷就派人过来把姐姐召过去了,至今未归。” “是吗?”云悠失落的应了声儿,本来她还想着人多力量大,好赶在冷牙晚上用膳前把饼子做好,现在看来,有点悬了。可是突然,她脑中闪过一丝念头,瞳孔扩张,眼神惊慌的看着碧珠,说道。“王爷该不会是因为不喜欢我每天这样送吃的去,所以迁怒于琼珠吧?” 她这一说,吓得本来就没什么主见的碧珠也懵了,瞪着俩大眼珠子干看着她。 云悠越想越急,也越怕,冷牙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何况还有个天不怕地不怕,敢跟他顶嘴,遇火就着的琼珠,她真不敢想象这俩主仆在一块儿会有怎样的战火硝烟,电闪雷鸣。从早上到现在的整个上午,光是想想,她都控制不了自己。 “碧珠,陪我过去一趟。”什么千丝饼都先搁置一边吧,她现在重要的是要去把她的丫头带回来,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是有事没事。 可是,她脚下才刚踏下脚踏,就感觉头一阵晕眩,连腿也直发软。 “娘娘,您没事吧?”碧珠赶忙扶住她在床边坐下来。 云悠全身乏力的摇摇头。“可能是睡得太久了。” 看着她这样,碧珠一张小脸快皱成了包子,劝道。“娘娘,你且歇着吧,你这几日总是念着王爷,连自己都没顾上。” 没顾着吃,没顾着睡,就念着给王爷琢磨吃的了。这让她这个作奴为婢的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可是琼珠……”她现在满脑子想的不是冷牙,是琼珠。 但她话还没说完,碧珠就急忙说道。“请娘娘放心,姐姐曾有恩于王爷,况且姐姐又没做错什么,所以王爷是不会有罪于她的。”说着,她又为云悠宽衣,伺候她重新躺回床上。 云悠本是不信碧珠的话,可迎上她笃定的视线,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也无暇去想琼珠对冷牙有什么恩。只得暂且由了她,毕竟她现在全身确实无力得很,还想再好好睡一觉。 琼珠蜷着腿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不远处那个正伏案疾书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心不在焉的啃着,皱了皱眉,一脸郁闷的说道。“你一大清早的搅我清梦,把我从床上召过来,该不会就是为了欣赏你批阅奏折的模样吧?告诉你,就算你长了一张迷惑天下女人的脸,我琼珠也是不会看上你的。”她一脸凛然正气的说,又狠狠咬了口苹果,脸颊却微微泛红。 冷牙顿笔,甚是无语的抬头瞪了她一眼,问。“为什么今天兰荠儿还没过来?”他可是一直等着。 琼珠先是一愣,看着冷牙那期待又困惑的眼神,然后就跟突然逮到了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戏似的,幸灾乐祸的挑挑眉梢,浅笑盈盈的眸子里直冒精光。“呼,兰荠儿?”她阴阳怪气,语气嘲弄,抿嘴偷笑的模样活像只狡猾的猫。 兰荠儿。 这个名字真是久到连她都很久没听过了。 叫她怎能不对这个男人接下来的表现拭目以待呢? “你让我在这里干坐到现在,就是要听你说这句话?”尽管心里期待着,但她嘴上仍是不打算给这个男人留一点余地。就为了等他大爷这尊口一开的第一句话,她坐在这张椅子上不知喝了多少杯茶,吃了多少颗果子以及点心,又跑了多少趟茅厕,结果他就这么不咸不淡的打发她了。 想从她嘴里套出消息,好歹也赏点金银首饰以示诚意吧? 瞧那眼角促狭的笑意,冷牙是一眼便知这丫头心里那点敲得叮咚响的如意算盘,她这是等着看自己笑话呢。 没错。 他就是绷着脸儿想他的兰荠儿想得心里发紧,她一个小丫头爱笑就随她笑话去吧,反正他爱他的兰荠儿这个事实都已经远远传到丠殷去了,他还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快说。”搁下手中长毫,冷牙后靠椅背,双手环胸,故意板着脸色。不过心里倒是真着急,毕竟先前几日她一次不误,这突然不来了,让他担心她到底是病了,还是被自己弄死心,以后都不来了。 看着冷牙那焦急的眼神,琼珠心里再一盘算,打算给他加点儿好料,好促促他那别扭的性子。“急什么。你不是嫌她做得难吃吗?这不来倒还成不好了?” 她心里偷笑,从她过来到现在,他早膳一直到午膳都没用过,就巴巴等着云悠亲自送过来了。其实她还好,因为无聊,嘴始终没闲着,所以不饿,但他就真的没碰过一口了,为了留着肚子能撑到现在,也实在叫她不能不佩服。 可她也就纳了闷,既然他又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这样等着? “难不难吃那是本王说了算,哪轮得到你来多嘴。”冷牙俊颜不悦,眼底闪过一丝尴尬,更加心急的催促道。“快说,她到底怎么样了?” “我怎么知道?今天我起得比她还早。”琼珠对冷牙的怒气不以为然,又随口一说。“也许是身子不适,现在还躺在床上没起吧。”她刚闭嘴,就感觉迎面飞来两把晃眼的利刃,似乎要把自己千刀万剐。 她心中一阵哀叹,知道自己踩到老虎尾巴了,为了那张怒颜息怒,她又随手拿起一只苹果朝他丢了过去,讨好的说。“你快垫垫肚皮吧,别到时饿得连你的兰荠儿都认不出来了。” 冷牙一个抬手,准确接住。可是脸色并未好转,反而更加阴沉,“本王这次需要你的帮助。” 看着冷牙那异常凝重,却又带着祈求的眸子,向来直来直去的琼珠也不由得愣了。要说这个倨傲不羁,唯我独尊的男人有求于人的这副样子,她真的是头一回见。 即便是两年前,见过他最气极的时候,也不过是失去理智的拼上了一腔热血而已。如今,他所表现出来的无奈,他肯放下怒火,平心静气,就意味着这件他所求之事,在他心目中所占着的分量独一无二,且前所未有。 “你有何打算?”她问道。知道这不是玩笑,便也跟着正经起来,声音沉了半分。 “夺取卫家江山。”冷牙脱口而出,眼神坚定。 琼珠愣了愣,尔后轻问。“为了她?”她就知道,这个世上还能如此轻松随意左右他情绪和心智的人,唯叶云悠是之。 冷牙点头,依旧是那副谁也撼动不了的眼神。 琼珠又是盯着他沉吟了半晌,才颇有些无奈的叹气道。“可是你应该知道这个卫家的天下,有多难取。” “难……”那张漂亮性感的薄唇里淡淡逸出一个字眼,犹如他在桌面上轻轻放上的苹果,无声无息,却沉闷得令人窒息。“也比不上她离开我,我的心死。”似乎思量了很久才有了决心说出这句话,他的语气自然毋庸置疑,可是声音听上去却充满了痛苦和力不从心,没有底气,更没有勇气。 他眼孔里的愁思和迷茫,像是蜘蛛张结的一张网,密密麻麻,看得琼珠都直刺眼。 “所以这就是你这几天故意冷落她的原因吗?”这下,总算是弄清了他突然性情大变的缘由。可她却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应更担心,这个男人虽然一度流连花丛,却是重情重义的。 冷牙精神无力的点了点头。“束齐的瘟疫,并非景缨所为,也不是空穴来风。” 琼珠暗自思忖了会儿,猜测道。“你怀疑束齐瘟疫的幕后主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最终目的是叶云悠?” 冷牙又点了点头,眼神更幽深了。 “可是说不过去啊,这景缨一直属意叶云悠我知道,但若这个人不是他,又会是谁?” 冷牙没有急着开口,左手五根修长的指头在桌面上“噔噔”敲点了两下,然后向上竖起食指,直指天顶。 琼珠眼珠也随着他的手指上移,怔了片刻,便是心领神会。“难不成他们想反悔?到了现在还想悔了这桩亲事?”她凭着自己领会之意说着,可又觉得想不通理。冷牙手指向上,意指朝廷,云悠来自朝廷,若是其中还有什么牵绊倒也无可厚非,但不至于权倾天下的朝廷向他们藩镇讨一个人回去还要拐弯抹角,施以如此隐晦之策吧? 垂下眼眸,琼珠匆匆扫了一眼似乎并不打算提点她一二的冷牙之后,随手捻起旁边木几上吃剩的一粒果核在指间把玩着,就撑起脑袋歪着头开始继续琢磨去了。 一时,书房陷入了一场未知的沉寂中,而琼珠那手中时不时敲得桌面叮叮作响的核子似乎是在为这场静寂延长着时限。 “我知道了,是他?”突然,她一声惊叫,忙不迭地冲着冷牙晃晃手中的果核。 冷牙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眼神莫测的看着她,似乎是心中早有预料,很是平静的眨了眨眼。 琼珠登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的垂下了手臂,神情沮丧。她怎么就忘了呢?太子卫锦尧,虽然她也不是很清楚叶云悠与他之间的过往,但总归是有听说的。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太子所为,那么兰荠和冷牙以后的路恐怕不会好走,毕竟太子不是当今的那位皇帝,行事作风截然不同。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重新看着冷牙,她问道。 冷牙沉沉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她,视线一刻都不想,也不能离开她。所以到时分身乏术,你要做的,就是替我好好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