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晞蕴在沈老夫人正堂内迎来了一位故友。这个故友上辈子和她一样惨,嫁了个家世显赫的门第,却被后院里头的妾害得生不出孩子。婆母是个伶俐的,更加往自个儿子院内塞人,后院乌烟瘴气,她却自幼庭训出嫁从夫,孝为上,婆母的磋磨也不敢跟家里人抱怨,一日又熬过一日,竟比沈晞蕴早半年离世。 沈晞蕴上辈子在钱家奋力一搏那段时日曾跟着钱夫人出门,看到她身着洗得有点发白的衣裳,不过二十岁出头,却有了银丝。眼眸子早已经没了灵动,干枯绝望,眼角的纹路痕迹颇深。 两人相视苦笑,却未曾打招呼,她是不敢,沈晞蕴是不能。 这个故友,正是孙氏的嫡嫡亲侄女孙尚香。孙尚香没有硬气的脾气,反而性子柔弱,在出阁前曾看上一穷举子,却在父母的攀附权贵之心的紧逼下,上了花轿,之后过着噩梦般的日子。 临死前据说床前无人,是她死了三日后,屋子里头有了味道,请假从家里回来的嬷嬷闻到,打开房门,才发现的。 孙尚香虽然是孙氏的侄女,可性子却和孙氏相反。孙夫人从进门就看不起孙氏,怕孙尚香像孙氏,这才花了很多力气教导,不料却逼上了绝路。 她跟随母亲孙夫人前来,原本是她姐姐要过来,不过她姐姐看不起沈家那些个庶女,她倒没有纡尊降贵的想法,更没有看不起沈家的意思。 沈晞蕴不像沈家其他庶女,亲事还未定下,不知是拿捏在沈老夫人手中,还是拿捏在孙氏手中,一点都不敢怠慢,生怕过后被算账。 她吃过早饭,正把前天让花雨采摘的茉莉花放在竹子编织的箩筐里头,准备串个花链子打发时间。 靠着窗后串了一串刚要歇息喝口茶,张嬷嬷过来禀话,说是前头嫡母的娘家来人了,还有个表姑娘,两人年岁相差不大,让她过去说说话。 孙尚香容貌并不出众,孙氏的艳丽、孙夫人的秀美都未能在她的脸上找到一点痕迹,但其气质极佳,反而让人忽视了她平凡的面容。轻声细语,如沐春风,让人深恐惊扰了她。 见到她时,沈晞蕴望着故友的面容,怔住了一会,才笑吟吟地上前问好。 孙尚香并未像其他人一般第一眼就流露出了下意识的鄙夷,反而是眼神中满是怜惜和关怀。 序了年齿,两人对坐,见孙尚香露出了友好的笑容,温柔地跟自己说着小声话,好似又回到了当年那少得可怜洽意的时光。 两人都是实在人,并不健谈与热络,又有些许的小害羞,但在沈老夫人眼里,这样的姑娘品行才好,那些端着个玲珑袖的,哪个开口之前不将对方掂量三分,说出的话语又不暗含□□分? 沈老夫人平日里对孙氏有多苛刻,反而对孙尚香就有多满意。沈老夫人用最为诚恳的赞美之语称赞了孙尚香的仪态过后,便特意让姜嬷嬷去库房中拿了一色泽度好的手镯给她当见面礼。 孙夫人并不是眼皮子浅的,但却真心实意笑着受了。 沈老夫人打发了孙氏领着孙夫人去自个的院子,本来孙尚香应该过去,但沈老夫人表现出了喜爱之色,孙夫人又见孙尚香与沈晞蕴话意未尽,便让孙尚香顺势留下来,毕竟,比起让女儿跟沈老夫人在一起待着,跟孙氏在一起待着她更不放心。 沈晞蕴领着她去了自个的屋子,坐在窗下,两人对着串花链子,时不时讨论几句。 “只有茉莉花倒是单一,若是有其他颜色的花相□□缀,越发好看。”孙尚香略带叹息地说着花经。 沈晞蕴知道她平生最为喜欢的就是养花种花。她含笑地说:“这些我倒是不懂,你若有好的,愿意的话,不如列了单子送来,我请了祖母身边的姜嬷嬷帮着集齐了。” “只是可惜我六月份就要出阁了,刚认识你这个姐姐,就身不由己了。”沈晞蕴柔柔地说着自己的心声。 孙尚香微微一笑,道:“我们可以书信往来,索性我也不太爱出门子。我家大姐倒是喜欢热闹。” 花雨送上了茶水,孙尚香放下针线,将银镯子撸上了胳膊,免得叮叮当当地响,这才喝了茶。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备嫁的闺房,只是听我大姐说到处都是红,你这倒是少。” 沈晞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笑着说:“你说的那是快要出阁的屋子。我那些嫁妆都有针线房的绣娘帮着绣,不成还有外头的绣娘,等快要出阁前,才全放屋内。我见母亲在河间颇为挂念大表姐,大表姐还未定亲么?” 孙尚香的姐姐孙尚茵今年已经快要十七了。 听到沈晞蕴这么一问,她略带尴尬地笑了下,倒是沈晞蕴反应过来,她们不是以往的亲密关系,倒是唐突了,不由得呐呐地道歉。 孙尚香见她不好意思的样儿,噗嗤一声笑开了,解释道:“你别见外。你千万不要往外说,我母亲说要多留几年。” 她抿了下唇,怔了怔,茶盅紧紧握在手中,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眸子凝望着外头的一点,沈晞蕴也不催她,她回过神来,才低声道:“你刚来京城,不知京城中的贵公子多得很,有些确是纨绔子弟,空有一身皮囊。幸而你提前订了亲事。不过最为有才学的京城男子,不得不提到的就是闻名天下的齐子辙大人。齐大人身世曲折,但容貌极佳,更难得是后院干净,年岁也不过虚长咱们五六岁,据说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这样的男子,不是你我能肖想的。”沈晞蕴不由得插嘴,上辈子的齐子辙,那简直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杀人如麻,心狠手辣,毫无情感。 据说落在他手里的大大小小官员和女眷,剥皮削骨,腰斩流放,比比皆是。 若不是她当年早早就出了地牢,只怕齐子辙寻她是要将对钱太师的仇恨发泄在自己身上。 孙尚香猛点头,心心相惜地附和道:“正是。还是妹妹明事理。可我大姐性子就是个不服输的。齐大人如今深受皇宠,更别提那一副好皮囊,多少闺阁女子午夜梦回的有情郎。不过齐大人对男女之事据说很是冷淡,好似是身子不适。” 沈晞蕴举起自己的小手,拍了拍胸脯,天呐,那得多变态?幸而她眼疾手快,跟齐公子定下了亲事,要不以沈宴那恋栈权贵的德性,只怕要把她卖了。果然她前世倒霉,老天爷看不过去了,今生让她有齐公子这样好的夫君,真是花了两辈子的气运。 “我大姐偶然在路上遇到了齐大人,一眼就看中了。心心念念的就是嫁给齐大人。前段日子,母亲也曾托人叹过口风,没了下文。你可别看齐大人有那说不得的缺陷,京城中多的是姑娘喜欢。” 见沈晞蕴一脸不在意的样儿,孙尚香决定爆一个猛料,“宫中的弋阳公主就对齐大人很是痴迷,送了好多东西给齐大人。” “哦?”沈晞蕴想起上辈子的弋阳公主,顿时觉得她和齐子辙很配啊,两个祸害就不要拉上别人了,直接相互祸害多好啊。 孙尚香柔柔一笑,“不过都被拒绝了。但弋阳公主越发喜欢了,常常一有空就在宫城门口堵着等齐大人。” 沈晞蕴两眼发光,真好,故友跟以往一样,还是那么喜欢说八卦,简直就是又一次丰富了她的人生。 “齐大人也挺可怜的。”沈晞蕴评论了一句。 孙尚香轻轻地啊了一声,露出了犹豫之色,最后还是抵不过沈晞蕴那热情的目光,更是压低了嗓音,细细地说:“我今儿出门未睡醒前,朦朦胧胧听到我母亲说起齐大人,他好似定了亲事了。” “啊?”沈晞蕴双手合十,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替那个未知名的姑娘默哀了几声。 睁眼见孙尚香也刚放下合十的手,两人对视而笑。 “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真是可怜得很,只怕以后得受多少折腾。” “对,最好还是不要出门了。” “嗯嗯,你说得对。别看那些什么贵女,手段可丢人了。”孙尚香说出了这句话后,便不再说,两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又串了两串花链子,孙嬷嬷亲自来接孙尚香,两人相约有空就书信往来。 晚饭时,沈老夫人将一请帖递给沈晞蕴,沈晞蕴打开一看,竟然是端午游园会。端午游园会是宫中的公主举办的,邀请的都是权臣或者勋贵中有名声的姑娘,她上辈子专研才学,颇有建树,都未曾获得这帖子,怎么这辈子丢开手,反而得了呢? “祖母?这个?”沈晞蕴迷茫地望着她。 沈老夫人:“孙夫人说是举办人托她送过来的。” “那,我去吧。”沈晞蕴耷拉着脑袋,回了自个房间,这个好事,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要啊。 要不说自个要绣嫁妆?沈晞蕴最后泄气地埋头,算了,不知道哪位公主惦记上她了,不迎合,只怕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