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外头的天越发的亮了,亭子外头那碧波无边的湖泊,还有边上种满了木香、金灯花和茉莉。外院的喧闹声中夹杂着吟诗作对与铮铮琴音,不知哪位官宦人家的姑娘在显身手。沈晞蕴将目光落在骇人的湖面上,不发一言,神思游荡,不知在想些什么。 弋阳公主走到她背后站定许久,她都没有察觉。等到弋阳公主身边的小宫女嗯哼了一声,沈晞蕴缓缓地转动轮椅,欠身请安。 看清了沈晞蕴面容的弋阳公主,面上露出了疏离的笑容,沈晞蕴确实长得比她好看,但那又如何?百花楼里头的姑娘,比沈晞蕴好看得多了去了,自古大好男儿,娶妻当娶有助力之人,怎会如那浪荡纨绔一般,沉迷于美色,失了斗志也失了心性。 弋阳公主是怀疑的。可想起齐子辙那波澜不惊的眸子,她又放弃了那毫无根据的怀疑。齐子辙本就该不为任何姑娘所动容。 他是神坛上的仙人,冰山上的高洁,他不应该有七情六欲,他是圣人,普天之下,只有她弋阳能够懂他,也只有她,有皇族高贵的血统和身份,能够配得上他。 而像面前这样容貌的女子,就是妖孽!是勾引他坠入地狱的妖女! 弋阳蜷缩着五指藏在袖口中,不缓不慢地道:“沈姑娘,你可知,人的命是定了的?” “是。”沈晞蕴瞥见了弋阳公主目光短暂发出的狂热之色,她本要逃走,却被堵在了角落里。 弋阳公主见她卑微地低垂着眼眸,头都不敢抬,再看她刺眼的双腿,无力地放在轮椅踏上,这样的人,真如浮游虫般碍眼,若是能够除掉她,就好了。 “既然你知晓,那又为何去肖想自个本不应该肖想的人?”弋阳公主俯身在她耳边沉声质问。 在外人看来,她们两人好似经过三言两语就成了好友一般,很是亲近。 要知道,弋阳公主跟千金公主不同,千金公主性情甚好,即使母亲身居高位,却很少摆所谓的公主架子,待人接物,温和有礼。 与之相反的弋阳公主,天生对优秀于她的其他姑娘横眉冷对,甚至于在鸡蛋里头挑骨头,她的眼眸中,其他人都不配与她说话,即使在皇族中,若不是有求于千金公主,只怕也能对千金公主摆脸色。 这样不能让其他人所讨好的公主,偏偏和那个瘸腿的沈家姑娘如此亲热。旁人不免去想,这个瘸腿的沈姑娘手段真是高超,刚搞定了郡王妃,如今又搞定了最为难相处的弋阳公主,别提是千金公主了,只怕不在话下。 这样有手段的人,难免不让人忌惮。 沈晞蕴全身心都在弋阳公主身上,自是察觉不到他人异样的眼光,只是低声解释道:“公主误会了,臣女已经有了未婚夫,又如何会去想其他人,公主若是执意污蔑臣女的清白和名誉,臣女愿赌上性命,在陛下面前辩个清白。”她声音虽然柔弱,可每个字却如重锤落地,震撼人心。 弋阳公主狰狞地表情露了出来,猛然出手,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平日里修长的指甲用力按入了沈晞蕴的肩头,戳进了皮肉中,让沈晞蕴忍不住痛呼出声。 弋阳公主猛地摇晃着她,低声吼道:“你竟然还敢装蒜!没胆子承认?” “臣女,臣女不明白公主在说些什么!臣女的未婚夫姓齐名由,只是个普通的举子。”沈晞蕴倒是听出了弋阳公主似乎看上了一个男人,只是公主那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真的看上举子? 难道以往戏文里头的公主榜下捉婿,害死原配,真的存在? 若真如此,她该怎么办?若是让了,只怕一口气都要赌死,若是不让,她是公主啊,难道齐公子知晓后还能违抗,不给皇家颜面么? 沈晞蕴嘴巴虽然硬,可心里却千回百转。 “呵呵,齐由,没想到啊,你竟然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真是个愚蠢的女人!!”她话音刚落,孙尚香匆匆进来,却眼神利索地看到了一丝血红透过了沈晞蕴衣裳里的一块白,吃惊地喊了出来,“晞蕴,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才捂着嘴巴,退了一步,因弋阳公主吃人的眼神,吓了一跳。 这一声叫喊,倒是让前头的千金公主闻声而来,千金公主瞅了弋阳公主一眼,侧头附耳跟身边的宫女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宫女出去后又回来了,只是不单一个人,后头还跟着两个粗壮的宫里嬷嬷,千金公主柔柔一笑,满含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我皇姐身子不适,先行离去,还请见谅。” 弋阳狠毒地看向千金公主和沈晞蕴,眼眸中好似养着毒蛇,就要蹭地一声冲出来,遏制住她们二人的喉咙,将她们置于死地。 被不情不愿拉出去的弋阳公主的身影渐渐消失。孙尚香扑上去,从袖子中掏出帕子,来回按着渗出血丝的伤口,眼眸中闪着泪光。 沈晞蕴按住孙尚香的手,摇头安抚,低吟道:“我无事,你莫要担心。” 千金公主走近,看了一眼,喊了宫女,推着沈晞蕴往里头去,孙尚香赶紧跟着,千金公主寒暄了几句,这才也跟了上去。 两位公主到皇家别院来避暑,又是端阳宴,自是有皇宫中的太医跟随,很快,太医过来了,只是开了些外用的药物和一帖子补血的方子。 千金公主进来问了太医几句,听说是没有大碍,松了口气,转身,言语中饱含歉意道:“让沈姑娘受惊了,若是堂嫂知道,只怕要剥了我的皮了。”她用夸张地语气说着夸张的话,音调略带俏皮,让人听了,很是舒心。 沈晞蕴笑着道:“公主说笑了。” 千金公主很是随意地坐在了沈晞蕴边上的榻上,仔细看了几眼伤口,点头,“这伤口可千万不能碰水。” “你以后若遇到我皇姐,能绕道走还是绕道走吧。自古以来都说红颜祸水,可没想到,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人也能成祸水。”身边拿着药膏进来的宫中教养嬷嬷听到千金公主说话如此粗粝微微蹙眉,却没有张口纠正。 千金公主眨巴了下眼睛,笑道:“你啊,也真是的,若是不知道弋阳她来端阳宴,也该早点去打听呀。” “啊?”沈晞蕴一脸茫然。 千金公主这时才察觉出,被弋阳公主欺负的人完全都不知道自己为啥被欺负。 “你,真不知道?” “公主,臣女应该知道什么?”沈晞蕴觉得这弋阳公主就是心情不好,对着她这个最好欺负的人发泄自己的怒气啊。 若是没有经历过,她或许会委屈,会大声哭闹,一定要弋阳公主给个交待,可她以往经历过无数回没有任何理由的鞭打和欺辱,这样已经算是克制了。 她的心麻木了,感受不到别人能够感受到的痛。 千金公主来回上下看了她好久,才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也真是个神人,佩服啊佩服。” 啊? 见如小白兔那样纯真无害,千金公主顿时明了,也许齐子辙看中沈晞蕴,就是这点吧。她心性纯然,没有太多欲望,不会给齐子辙拖后腿,弋阳心思太重,自私自利,加之与皇族有关,若是当了驸马,只怕会被父皇忌惮。 齐子辙是权臣,他视权力如生命,如何会妥协? 也就是弋阳自己蠢,才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你定亲了不是?”千金公主决定好好拯救下面前的小白兔。 “是。” “未婚夫婿可是姓齐?” “正是。”沈晞蕴心咯噔一下,难道有什么不妥? 千金公主神秘一笑,压低嗓音,好声好气地说:“你未来夫婿可是字由?” “啊?”沈晞蕴喃喃地回:“他,只是个举子啊。” 千金公主蹙眉,犹豫地又问,“那我问一个,他可是住在静慈寺附近,也就是静慈巷里头最为里面的院子?” “......是。”沈晞蕴抿嘴,舔了下嘴唇,颔首答。 千金公主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拍了拍她的肩膀,差点碰到了她的伤口,“这就对了,你未来夫婿就是我父皇的宠臣,如今最为年轻有为的权臣,齐子辙啊。我弋阳姐姐,那是自诩未来的齐子辙之妻。可是被齐子辙给拒绝了,听说他去了河间一趟没多久,回来就用了未过门的娘子,四处派人打探,这才确认,就是你。” “你说你撞人家当口上,还能喊冤么?”千金公主柔柔地又说:“算了,没事,以后若是弋阳又招惹你,你尽管派人来找我,我们怎么也是亲戚。再说了,你比弋阳好多了。” 沈晞蕴艰难地露出了笑容,茫然地点头。 什么?齐公子是齐子辙?这怎么可能? 那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齐子辙?是那个玩弄权术将皇帝当成傀儡的齐子辙? 沈晞蕴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