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非洲(1 / 1)江海照余生首页

烈日当空,空气中热浪翻滚。    蓝色遮阳棚下摆摊的卡娜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和人大声聊着天。  六月底的非洲,热得人流油。    嗡嗡几声,聊天被越来越近的摩托车声盖住。  轮胎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鸣,亮红的摩托车帅气摆尾,在卡娜的水果摊前停下。    来人把亮红色头盔一摘,甩了甩有些微乱的长发,迈着两条大长腿从车上下来。    二十来岁的样子,一件黄色大波点衬衫勾勒出细致小蛮腰,香肩半露。  精致的脚踝上,缠着碎金亮闪的凉鞋带子。  被这骄阳一照,闪得让人不敢直视。    卡娜和边上的人都看得痴了。    “三斤绿苹果,两斤香蕉,两斤芒果。”  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但是一张东方面孔。    得知是个中国人,卡娜把价格提高了三倍。    最近几年经常有中国人来旅游,偶尔碰到几个旅行团,买起东西来十分大方。  人傻钱多。  不过卡娜没想到,这回自己失策了。    海唐掂着手里的芒果,用着一口非常纯正的英语杀价。  几分钟下来,成功把价格控制在自己预算范围内。    把水果放车上正准备要走,从水果摊后的帐篷里出来个人,掀开棚布几步就蹦过来。    “海姐姐!”非常怪异的非洲式汉语发音。    海唐微微侧头。  一个八九岁的非洲小男孩手里抱着个西瓜,露出一排大白牙冲她笑。他走得急,不小心绊到摊脚的编织袋,扑通来了个全身卧倒。  手里的西瓜径直滚到了她脚边。    她瞥见小男孩右脚的六指,“彼维特?”    前几个月学院的老师出来调研,正好到了这个村子。在当地一所小学老师的请求下,她们给这里的孩子教了一些简单的中文。右脚生有六指的彼维特便是其中之一。    小男孩眼中一亮,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又挑了一袋橘子,连着西瓜一并塞她手里。  “蛇蛇。”有些羞涩得挠着头。    那会儿学校来了好几个中国老师,他最喜欢的就是“海姐姐”,漂亮有趣,也不会歧视他。她走的时候,自己生病没赶上,还伤心地哭了好几天。    海唐弯腰,一股清蕴的香味散开。  今天走得急,身上也没带什么,只有一把折扇。    明黄中国扇、红罐清凉油,在非洲这个地方简直是神器般的存在。  她打开折扇塞小男孩手里,轻笑出声:“是,谢谢。”    彼维特乐开了花,又口齿不清的“蛇”了好几遍。    *  卡娜很少见自己内向的儿子这么高兴,又为刚刚自己抬价的事内疚,干脆邀请海唐到自己家做客。  海唐十分优雅地婉拒。  不是矫情,这个地方招待客人的米饭,会让自己一万次后悔当初的决定。    正巧,陆元元求助的电话打来,说二姥爷又罢工了,求她赶紧江湖救急。  海唐有了借口,骑上摩托车赶紧撤。  风一般的来,火一般的走。    直到亮红色摩托车的身影消失在公路尽头,彼维特依然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卡娜叫他别愣着,赶紧去搬货。  他把手里的扇子悉心合上,暗暗给自己定了个目标:等长大了要娶海姐姐。    *  一路风驰电掣赶到马拉路,陆元元正跟个怨妇似的冲着二姥爷撒气。  拳打脚踢,一点没含糊。    海唐丢了个苹果给她,“大小姐,我昨天才修好的。”  陆元元鼓着嘴,眨巴眼睛,“海姐姐,人家知错了,人家真的知错……”  海唐一记眼刀横劈而来,陆元元换了正常嗓音,双手抱拳,“拜托了,唐哥!”    油箱气温过高,车尾上有明显的擦痕,车胎上裹着湿润的泥土。  一看就知道她超速行驶,说不定还撞了车,被人追到小路。  对此陆元元支支吾吾,几句哈哈打了过去。    对修车这种事,海唐驾轻就熟,在非洲呆了这几年,练就一身修车的好本事。  孔子学院里的男老师也没一个赶得上她的。    拿了工具叮叮当当一阵,海唐吹了口气,啪的一声关上后盖。  动作十分帅气。    陆元元从车顶跳下来,上车一试,“活了活了!二姥爷又活了!”  海唐把轻敲车窗,“陆元元,你二姥爷再坏一次,你二姥姥来都没用。”    陆元元开了音乐,嗑药似的摆动起来,“有我海姐姐,不怕二姥爷!”  又眨着小鹿般的眼珠,递了瓶水过来,“海~姐~姐~”  孔子学院男人奇缺,海唐修车、外联、扭瓶盖,上厅堂下厨房,简直是个海啦A梦。    海唐手下一用力,拧开瓶盖递给她,“德行。”    *  天气奇热,两人找了个树荫处歇了个脚。    陆元元顺手一摸,后视镜下黏了个软软的蜗牛。  蠕动的身躯从指间蔓延至全身,她猛地跳了起来,“啊啊啊啊啊!”    她最怕的,就是会蠕动的软虫。  简直要了老命。    海唐噗嗤笑出来,把蜗牛弄走,“这么可爱的小动物,也怕。”    陆元元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拍着胸口。  “海姐姐,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海唐在孔子学院待了好几年,人又美又大方,能力突出,从来没见她怕过什么。    她摸摸陆元元的头,脸上的神色说不清是什么。  “有。”  陆元元嗅到了一股八卦的气息,“什么?”    海唐抬眼,看着远处飞扬的黄沙,“怕被报复。”  按照姜照的性子,这几年由着她在非洲活蹦乱跳,也算是个奇迹了。  “以前得罪过人。”    陆元元眨巴着眼,“……你做什么了?”    海唐嘴角微动,眉毛轻挑,皮笑肉不笑。  这个笑容看得陆元元头皮发麻,每当海唐露出这个神情,就标志着她要放大招了。    “做了件一想起就能后悔得想撞墙的事。”    她抬眼看向远处,黄沙戈壁外扬起泯天黄沙。  岂止想撞墙,如今每每想起,恨不得给自己一板砖装失忆。    陆元元还没来得及追问,一眼瞥到后视镜,慌慌张张,“海…海姐姐咱们快跑!”    在海唐江湖救急之前,她路见不平惹了帮小混混。原以为自己摆脱掉了,哪知他们竟然追上来了。    一辆涂着五颜六色颜料的日本车一路疾驰,疯了似的往这儿赶。    海唐把手里的芒果一扔,提着陆元元把她赶到副驾驶。  “坐稳!”  关门锁窗踩油门,一气呵成。    后面几个非洲人紧紧咬不放,袒露的上身纹了图样,像是饿久了的狼追逐肥美的猎物,嘴里一路发出“赫赫”声。    车外景象极速倒退,连高大的长颈鹿也是一闪而过。陆元元脸色发白,一会儿担心海唐把车开飞了,一会儿又担心人追上来。    二姥爷不给力,性能比不上对方。狂奔十分钟后,两车相距不过百米。    海唐果断打了方向盘,弃了笔直大道,把车开进崎岖不平的荒路。    陆元元一颗心已然提到了桑眼,前面,前面是罗藏湖!    “啊啊啊!湖湖湖!”不止身子发抖,连嗓音都抖着。  这要是飞进去去,差不多就交代在这儿了。    海唐目光冷静,仿佛没听到她的提醒,反倒脚踩油门,加了速度。  指针一路往右,猛然,后轮已经完全离了地面。  陆元元身子一歪,觉得车子快要飞起来。    海唐猛转方向盘,踩下刹车,不足半秒猛地反转方向,脚踏油门,接着高档加速。    轮胎冒了烟,地面黄沙成排状横飞。    在即将冲进湖里的刹那,车头一转,稳稳当当立在湖边。    而一直紧咬着她们的日本车没刹住,腾空一飞,画了道弧线砸进湖里。    陆元元早吓得双腿发软,脸色惨白推开车门,吐得昏天黑地。    海唐挑了个芒果,十分惬意地咬着。  陆元元似乎要这两天吃的全都吐出来了,她弓着腰,漱了漱口。    “海…海唐姐,你怎么还会漂移?”  刚刚那一套动作,简直能把人吓死!    海唐仰头,精致的下颚线染上阳光的金色。  她喝了口水,语气及淡,“和人学的。”    陆元元边呕边问,“那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还收徒吗?上过大学、性格也不错、还没男朋友的那种?”    海唐敲了下她的额头,“女孩子学什么漂移,小命要紧。”    当年自己在姜照跟前炫耀左轮过桥,说自己车技超神。哪知姜照给她来了出极速漂移,现场打脸。  她耍尽手段向姜照学了两招,原本是打算必要的时候装X用的,没想到X没装成,倒是用了逃命。  丢脸啊丢脸。    还没等缓口气,后视镜里突然出现几个骑摩托车的人。    海唐没犹豫,把干呕的陆元元捞起塞进车里系好安全带,踩着油门就冲。    行驶在崎岖山路,路面颠簸,二姥爷比不过摩的。  海唐方向一转,上了公路。    天地开阔,茫茫草原蔓延至天际。  由中国企业援助修建的公路上,驶来六七辆政府车,戒备森严。    身后的摩托车越追越紧,海唐一狠心,减缓速度开了过去。    陆元元直接被吓傻了,哆嗦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往前是找死,往后还是找死。    *  开路的尼鲁瞧见对面的车没有停的意思,示意下属加强戒备。    后面的车里坐着来那鲁塔区参观投资的中国贵宾,区长之前千叮万嘱一定要保护好贵宾的安全,他半点都不敢怠慢。    海唐熄火下车,迅速补了个妆。  起唇一笑,美得惊心动魄。    她把车子停在路中间,愣是逼停了政府军的车。    尼鲁之前在中非联谊会上见过她,对她印象很深,脸上的凶狠神色也换做笑意,问是怎么了。    海唐秀眉微蹙,说车子没油,她和同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You will help me,right?”右眼一眨,眉眼盈盈。  美女的求救最是要命。    追上来的黑人瞧见她们竟然和政府的人认识,远远停在公路外侧,不敢贸然上前,也没打算走。    陆元元急得扯她衣角,问该怎么办。    海唐做了个委屈的脸色,说能不能和他们同行。  又示意他看远处等着的人,头头是道地分析安全问题。    近些年来到非洲投资的中国人很多,政府和民间的都有,在国人的安全问题上中方非常重视,非方政府更加不敢怠慢。    这样的事尼鲁做不了主,索性报告给了上级。    不到三分钟,尼鲁从车队里回来,比划了一个OK,说她们运气好,这次接的是中国贵宾,顺带捎上她们,不过只能跟在最后面。    海唐食指中指往太阳穴一滑,十分帅气地道谢。  尼鲁有些羞赧地走远,两人这才把车挪开。    陆元元抱拳开口:“海唐姐,你的后宫都开到非方军队里了。小妹佩服!”    海唐看着远处拿她们没办法的小混混,颇有几分警告似的看她,“非我国土,别逞能。”  陆元元识趣的吐吐舌头。    跟着政府军的车走了不到十分钟,车队突然停了下来。    尼鲁小跑着敲窗,说要她等一下。  脸色十分着急。    海唐思考着人在屋檐下,很是配合地摇下窗子,把陆元元留在车上,自己下了车。  尼鲁很是抱歉,说有人要见她。    抬眼,一个满脸憨厚相貌的中国人站在眼前。  海唐撩开耳侧长发,“是这位先生找我有事?”    唐正摇摇头。  在他背后,突然走出一个人来。    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相配的领带打得十分精神。    右手紧紧捏着一份文件,因为有些用力,显得骨节更加分明。  应该是几秒前正在看文件,来不及放下,所以干脆攥着出来了。    英俊深邃的脸上冷得毫无温度,静得可怕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在他背后,是天际熔金落日,粉烧天幕,一副异域壮丽的好景致。    世间万物仿佛摧枯拉朽般碎去,海唐刚刚的笑容瘫在脸上,脑子里轰然炸开。    二十六年,她没介怀过谁,除了那个让她每每想起就想撞墙的人。    那个原本应该待在国内、板着脸教训阿熙的人,此刻,在她面前。  ——江山集团总裁,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