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M大图书馆。

正值午后，学生大多都有课，图书馆里人不是很多。图书馆三楼的长廊上，学生们零零散散地散布在散座里，或是奋笔疾书，或是玩手机睡觉，各自忙碌着。

最靠近窗边的一张木桌上，窗外热烈的阳光撞上巨幅玻璃，给坐在桌前的人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柯蕤之正在看书。她微微低着头，长发柔顺地垂下，糖棕的发色在阳光下微微发亮，让人感觉仿佛嗅到了蜂蜜的甜味。额前细碎的刘海稍有些长，她不时地眨眨眼，忽闪忽闪的睫毛在眼睛上投下小片阴影。

“嗡嗡——”

放在一旁的手机震了震，柯蕤之瞥一眼手机，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

她的眼睛仍盯着书，伸手摸过了手机。解开锁屏，她极快速地瞥了一眼屏幕，确定发信息的人不是那个烦人的姜泰后，这才把视线从书上挪开，认真看了一眼手机。

-学姐你好，可以拜托你回复一下姜泰的消息吗？

柯蕤之不由皱起眉毛。

又是这个姜泰。

连续拒绝告白五次、拒收任何礼物、除了公事以外的消息一概不回、绝不和他有公事以外的任何接触…她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这个人却还在坚持不懈地、大张旗鼓地、甚至发动群众力量地来骚扰她——她称之为骚扰，而不是追求，因为在她看来，自尊低下的人不配谈“喜欢”这个词。

尤其是发动许多认识她的人来说情、甚至让她的课题教授都有所耳闻这一点，未免太令人困扰。

点开联系人的资料片，柯蕤之打算像对其他人那样把发消息的人拉黑，但在看清联系人备注时，她不由顿了顿。

“17汉1方星旎”。

方星旎，方星旎。默念着这个名字，柯蕤之心头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

是她。

她记得这个学妹。

或者说，整个学生会没有人不知道方星旎。

每当学生会成员们提起方星旎时，代称总是姜泰的小跟班、出气筒、行走的ATM机…还有更恶毒一点的说法：舔狗。而每当学生会团建时谈论起八卦，方星旎也永远在八卦里占据一席之地：

她为了帮姜泰抢演唱会门票通宵熬夜，第二天晕倒进了校医院；她送了姜泰一双限量AJ，为此连续近一个月一天只吃一顿饭；甚至她翻遍整个大学城，只是为了帮姜泰找某个“他逛街看到一眼觉得还不错”的女生…

而这些事往往都是姜泰用一种漫不经心、洋洋得意的语气说出来的。再经过学生会成员的口耳相传、添油加醋，几乎传遍了整个专业。

柯蕤之对别人的八卦向来没什么兴趣，所以虽然对方星旎这些事有所耳闻，但也没兴趣细听。直到前天的三八节工会活动，姜泰是直接负责人，结果临场出了差错。事后学生会开会讨论，柯蕤之作为即将卸任的副会长也去凑了个数，恰好就和其他成员一起，目睹了姜泰在会议室外面对方星旎迁怒发火的场面。

方星旎个子不高，看起来只到柯蕤之的下巴，姜泰站在她面前就像一座小山，随时会倒下来把她压塌。她瑟瑟地靠在墙上，只有小小一只。那张含泪委屈的脸上明显精细地化了妆，橘红的眼影，番茄色的口红，画皮似的浮着。双马尾怏怏地耷拉下来，整个人就是只红眼睛的小白兔——她不敢哭出来，因为姜泰说“你别在这儿哭，给我丢脸”。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姜泰不以为耻，反而越说越起劲。仿佛是方星旎害他出了纰漏，而他只要把方星旎狠狠批判一番，就能撇清自己的责任了。

柯蕤之前一天才第五次拒绝了姜泰，本来不想和他有接触，但她不想再围观这场闹剧，便说了一句要开会了，闲杂人等麻烦出去。

闻言，姜泰看一眼柯蕤之，这才心满意足地作罢。他让方星旎滚，方星旎便灰溜溜地抬起小短腿滚了。可滚之前，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还要眷恋不舍地一再看看姜泰，这才难分难舍地离开。

活像一只被主人打了，却还惦记着怕主人打疼了手的狗。

当时，柯蕤之只是不带任何情绪地如此想。

而现在…

就在柯蕤之犹豫的时候，突然手机震了震，对话框里又弹出了一句话。

-柯学姐，求求你回一下姜泰的消息吧，你回他了，他心情好了就会理我了…

盯着这句话，柯蕤之微微眯起眼睛，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昨天下午，方星旎泫然欲泣的模样。

明明已经被羞辱、被践踏了一次又一次，她的眼睛里却依然明晃晃地含着炽热的感情，和眼泪混在一起，舍不得落下。

一种说不清是好奇还是恶意的感觉猛地撞进了柯蕤之的脑海，她的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个微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敛住其下幽微的眼眸，藏起了其中突然肆意闪烁的光芒。她晃了晃指尖，最终点击了返回，并在对话框里打出了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