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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生,我不像你,你喜欢读书,我就是应付,小时候我闹着要跟他跑生意,他还乐意带着我,后来就不带了,非要我念书考秀才。你看,你都参加县试了,我《四书》《五经》都没有背会。”栗辉顿了顿,接着说,“估计现在认的这些字儿,也够用了吧。”    木生吃了一惊,“你意思是以后你就不读了?”    栗辉环顾这间大大的书房,冷笑一声,“他留下这么多书呢,不如就在家读,够读几年了。”    木生这才发现这屋子的一面墙的柜子上,满满当当放的都是书,“你爹……哦,他喜欢读书?”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就是恨自己没考秀才,假装斯文,买来束之高阁,灰落了一尺厚。”    叫小桃的姑娘端着饭菜进来了,是一菜一汤,还有半碗米饭。    栗辉皱了皱眉,似乎要发火,木生赶紧自作主张的说:“放下吧,我自己来。”    待小桃出去了,栗辉盯着她的背影说:“真是胡倒猢狲撒,看家里大树没了,叔叔们想着瓜分我们家,她一天到晚板着脸。算了,原本也是他的主意,早早从我姨母家接来,等养大了当儿媳妇呢,我看大家也别互相祸害了,待会儿就打发她回家。”    木生不语,听栗辉说了这么一通,他忽然发觉自己似乎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每天就是读书,吃饭,睡觉,考试。家里也就是播种,收割,做桌椅,平静如一潭湖水。    而栗辉的世界是泥沙俱下的世界,是大雨倾盆的世界,是风刀霜剑的世界。    “栗辉,要是他给你留的家用足够的话,要不你还接着读书吧,不然你能干什么呢?”木生真诚的说,除此之外,他也确实想不出其他建议了。    “木生,我会好好考虑的。自从家里出事儿,来家里的人都是落井下石的,只有你是担心我才来。”栗辉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住,但是硬忍着没有掉一滴眼泪,“哎,你快吃点东西回家吧,不然家里该担心了。”    木生胡乱吃了几口便起身告辞,栗辉从书架上抽了几本诗词给他,让他好好读书,考中进士。木生见书本崭新精致,想来价值不菲,推辞不肯拿,栗辉塞给他说:“我这是为了我自己,要不借你几本书,你什么时候才来再来?带几本书,也算个念想。”    木生只好接了,答应每看完一本就来还书。    木生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沐喜正端着一盆剁碎的野菜喂鸡,见木生抱着几本书进来,只见怪不怪的问了一句:“怎么才回来?吃饭了没?韩先生留你开小灶了?”    木生头脑纷乱,感觉自己像是刚刚从一团乱麻里钻出来,就有些木然的回答,“吃过了,讲课了。”    去年秋天,韩先生散学之后给木生单独讲课过好几次,饭也是在韩先生家吃的。所以木生偶尔晚回来,沐喜他们也并不担心,反正远近就这几个庄子,木生又是半大小伙子了,还能叫毛贼绑走不成?    沐喜一边忙活,一边随口告诉木生,大家都去地里锄草,麦生和花生也不知溜到哪儿玩去了。    木生点点头,看斜阳照着院子里的大枣树,沐喜身上印着枣树斑驳的影子,眼睛忽然就热了。    “木生,你怎么了?呆愣愣的,是不是念书念累了?”沐喜把鸡窝拴好,扭头看见木生还抱着书站在原地,关切的问他。    木生往自己屋里走了几步,头也不回的说:“姐,咱家真好!”    沐喜噗嗤笑了,捻着手里小小的一片枣树叶子自问自答:“木生是不是傻了?是,傻了,净说傻话。”    木生此后就成了一个人走路。他长高了,腿长胳膊长,肩膀也变宽了,去年的衣服吊在他身上,走在路上,活像一个瘦瘦高高的稻草人在走路,又孤单又寂寞。可是有什么办法?除了偶尔跑去栗庄看看栗辉,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很快的,消息传开了,“栗庄做瓦罐的那个富户跟一个青楼女子跑了”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最愿意讨论的话题。木生他们家却不甚在意,一是知道木生和栗辉关系好,不愿在家里传播那些飞短流长的消息;二是大家更关注县试榜单,只想知道木生的考试结果。    木生来来回回的在通往韩庄的路上走了几天,心情才勉强归于平静,韩先生告诉他:“明天县试应该要放榜了,去看看也好。”    这回去开丰县的就不止谭木匠和木生两个了,花生和麦生都上了车,吴氏说:“去看看你木生哥考中了有多荣耀,回来他俩好用功念书。”    木生哭笑不得,“我要是没中,他俩该咋办?”    杨氏、吴氏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不会,你背书背的那么好,不中才怪。”    听见这话,木生更加哭笑不得,也罢,硬着头皮去吧,反正横竖就两种结果。    驴车在路上颠簸,麦生和花生刚开始还兴奋的东瞅西看,迎着太阳晃过一个多时辰就撑不住了,一人枕了木生一条腿酣然入睡,一睡睡到县城边上,谭木匠看车厢里两个睡得沉醉的孙子,不由得叹气:“要是考试考睡觉就好了,你这俩兄弟一准能考过。”    这回谭木匠是轻车熟路了,直接奔县衙而去,离老远就看见那边挤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似乎比考试的那几天人更多。    麦生和花生听见动静,终于睁开眼,木生动了动已经失去知觉的两条腿,心里有点打鼓:这就要知道结果了?    “哥,那边就是看榜单的吧?”麦生从车上站了起来,兴奋的指着人群说。    “是,不过现在人太多了,估计咱挤不进去。”木生揉着腿说。    “我能挤进去,我去看。”麦生像打了鸡血,说完就从驴车上一跃而下,不顾谭木匠和木生喊他,朝人堆儿里飞奔而去。    花生见状也急了,立马站起身来也要往下跳,被木生一把拽住衣袖,“你又不识字,挤进去看啥?”    谭木匠找了个空地把驴车安顿好,花生又要乱跑,木生当即喊他一声:“腿都被你枕坏了,还不赶紧给我当个拐棍儿?”    按着花生的小肩膀,木生一瘸一拐的往里走了走,只见人潮汹涌,压根看不见榜单在哪儿,麦生在哪儿。    “少爷,你考过啦!考过啦!”人群里挤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人,脚上只穿一只鞋,一边朝这边奔一边大喊。    木生顺着他跑去的方向一看,咦,那不是上次塞块银子给他的冷脸少爷吗?    谭木匠也看见了那少年,当即咂舌说:“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    木生只听见那少爷说:“排在第几?”    “第几?嗯……哦……最后一名。”小厮的声音低了下去,木生和谭木匠原本也好奇的盯着两个人看,听完这话,不知怎么地略感尴尬,赶紧转回头来了。    不过已经晚了,冷脸少爷已经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在木生扭头之前,他已经开口了:“怎么了?是在看我笑话吗?”    木生赶紧摇头,认真答曰:“不,你误会了,并没有。”    谭木匠也插嘴说:“小少爷莫误会,我们也是看榜单的,能不能考中还不一定,并没有心思看笑话。”    冷脸少年显然已经把塞银子那一出给忘了,听俩人这么说,脸色缓和了一些,对蹲在地上穿鞋的小厮说:“最后一名就很好,回客栈。”    主仆二人很快走远了,木生也终于看见了猫着腰从人堆里挤出来的麦生。    “你哥考中了没?”谭木匠先他一步迎了上去,两手抓住麦生的肩膀着急的问。    麦生摆出一个木呆呆的神情,仰脸看了看谭木匠,没有做声。    花生也抬头看着木生:“哥,你完蛋了!”    木生扯了扯嘴角,想要对他表示没事儿,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哈哈哈,我哥考中了,还排在第二个。”麦生忽然爆发一阵大笑,一边跳着脚转圈,一边大喊大叫。    谭木匠劈手朝麦生屁股上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涨红了脸,又是骂又是笑,“你个小东西,差点吓死我,装神弄鬼……木生,木生,你太厉害了,我的大孙子,你考了第二名。”    花生早已经甩开了木生按着他的手,跟着麦生一阵疯狂的乱蹦。    木生有些恍惚,我考了第二名?可是我的诗赋文采不够,字也写的不够好啊。    周边诸人听见麦生的喊叫声,纷纷回头看着木生,有热情的还专门跑到木生面前道喜,木生只好笨拙地说着感谢,又低声喝止俩疯小子不要太张扬。    “看见谭球了没?”谭木匠穿着棉袄激动出一身的汗来,好不容平静下来,抓住麦生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