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辉偷偷拿自己钱袋子给他说，拍着胸脯说：“谭秀才，别扣扣索索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不怕，有我呢，发吧。”　　　　木生却收拾得更快了，“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我可不干，走走走，回家。”　　　　于是三人瞅个人少的时候，快马加鞭便离开了泰平府这块福地。　　　　木生没想到的是，回家躲清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家里的阵势比这儿更大。　　　　谭家庄几辈子没出过秀才了，如今终于有了个秀才，而且还只有十四岁，这事儿太了不得了。　　　　谭木匠一家脸上有光自不用说，连左邻右舍都觉得文曲星之光照亮了自己家门口。见木生回来了，比看新郎官还有激情，恭喜的、围观的、放鞭炮的，把木生堵得进不了家门，就差拿个本子要签名了。　　　　栗辉见了这阵势，吓得赶紧退避一旁，看着木生如众星捧月，不免失落地给同样躲在一边的麦生说：“我后悔了，如果读下去，将来说不定也有这么风光的时候。”　　　　麦生也满脸失落地说：“我也后悔了，如果读下去，如今他有多风光，将来我就有多丢脸。”　　　　栗辉把手搭在麦生肩上，郑重的说：“二弟，别灰心，有古话说了，去到考场放个屁，也替祖宗争口气。”　　　　麦生：……　　　　接下来两天，木生家里来贺喜的人就没断过。先是左邻右舍，后是七姑八姨，更有慕名而来的家长，带着比木生好高出一截的孩子，前来讨教如何考秀才，一天到晚不得片刻清净。　　　　麦生也暂时忘记了自己多年未过县试的耻辱和将来要丢的脸，逮住机会就要对来贺喜的人高调人宣布“秀才是我哥，我是他兄弟”。　　　　只有花生还能保持淡定，干点正经事儿，人来了，发糖、让座、奉茶基本都是他在做。　　　　木生没有得意忘形，对这些繁琐、累人的应酬也照单全收，他顺从的按照长辈们的指示，道谢、微笑、磕头、题字等等，每一件都做得恰到好处，不卑不亢，没有一处让家人丢脸。　　　　连谭木匠直到今日才意识到，自己这大孙子已经长成一个风度十足的真正书生了。　　　　十四岁的新秀才谭木生获得了村民们的交口称赞：没想到老谭家养出这么个能读书、会办事的孩子。　　　　两天后，官府里两个衙役也来正式报喜，一个人拿着捷报单，上书“捷报贵府少爷谭木生”，另一个人则专门拿着一面小铜锣，从村口一直敲到木生家门口，惹得一群小孩跟在后面看稀奇。　　　　报喜的官差刚走，又有专门送秀才服的官差上门，并告诉木生，三天后学政将亲自带领诸位新秀才举行入泮仪式，让他穿上秀才服参加。　　　　如此沸腾了几天，七大姑八大姨们狂风暴雨般的热情终于退潮了。　　　　谭勤喜气洋洋的赶着驴车，送木生到府城参加入泮仪式。　　　　七月里天气十分炎热，木生穿了一天的蓝袍长靴，拜孔子又行三跪九叩礼，热得汗水涔涔，有两个文弱秀才更是当场中暑晕倒了。幸好木生有前世暴晒乞讨、此生酷暑收麦的经历，除了出了一身汗之外，别的倒是没出什么岔子。　　　　入泮仪式上，木生还看见了县试时候塞给他银子的冷脸少爷，站在队伍的尾巴尖上，从头到尾都没看见他和别人攀谈，脸上却是怡然自得。木生还得知案首叫林雨润，据说上次府试他便是案首，木生暗忖案首如此出色，定然会有些恃才傲物的劲头儿，谁知见到真人之后，却是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长得圆圆胖胖，而且出人意料的和气，和前后左右的人不时谈笑风生。　　　　木生县试、府试、院试，连考三次第二，在历年科考中也不多见，且在一众秀才里属于年龄偏小的，自然也受到不少关注。　　　　学政大人单独和林雨润说了几句之后，又亲切的嘱咐木生“好好读书，再接再厉，朝廷需要你们”等等。　　　　木生有些僵硬的听着，只能不时点头表示同意。待学政老先生和第三个人语重心长，木生悄悄抹了下额上的汗，心里有点纳闷：为什么有的人看起来跟你长辈似的，一开口说话就觉得那么的远呢？　　　　熬过这汗流浃背的一天，父子俩迎着落日的余晖回家，连日来的闹哄哄，加上天气炎热，让木生觉得头昏脑涨直接倒在车厢里从头睡到尾。　　　　刚进家门，栗辉和沐喜先迎了出来。栗辉帮着岳父卸车、拿东西，沐喜则拉着木生的手，左看右看，点点头说：“像，太像个秀才了。”　　　　栗辉从屋里走出来，笑着接话茬：“怎么是像呢？木生本来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秀才。”　　　　沐喜娇嗔：“我还没习惯呢，总觉得木生还是个小孩儿，怎么一转眼就成个秀才了？”　　　　栗辉朝沐喜额上弹了一下，小声说：“都快成小孩儿他娘了，还当木生是小孩儿呢？”　　　　沐喜捂着额头红了脸，木生一头雾水，“什么小孩儿他娘？”　　　　沐喜一扭身走了，栗辉用自己肩膀扛了扛木生肩膀，神秘兮兮的说：“秀才，你快要当舅了。”　　　　“啊？真的？”木生惊喜的叫出声来，不过一眨眼就拉下了脸，呲着一对小虎牙朝栗辉叫嚣，“你要是敢欺负我姐，我得打断你两条腿。”　　　　“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能这么崇尚暴力呢？你就不能以德服人吗？你就不能动之以情吗？”　　“我这叫双管齐下，用嘴不行就用腿。”　　　　“好好好，用嘴不行就用腿先生，可别让人家瞧见你这斯文扫地的样子，哪里还像个秀才？”　　“哎，说真的，你可得好好对我姐啊，不然……不然我还是要打断你的腿。”　　　　中秀才的荣耀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日子该过还要过。按照大周朝的科举定制：凡府、州、县学生员，民间俊秀子弟及学官，皆许应考乡试。所以眼下最重要事儿，就是决定去哪儿读书：在家自学？县学？府学？　　　　在家自学这条路被全家人一致抵制：家里没有真正的文化人，在家全靠自己琢磨，绝对不成。　　县学离家近，府学离家远，只是府城的花费肯定比县里高，且来回不便。但是府学毕竟是府学，里面教官应该也比县学的水平高，在学识水平的提高上明显更胜一筹，到底选哪儿呢？　　　　木生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只好去找韩先生。如今他认识的人里面，也只有韩先生见识最广了。　　　　韩先生给的答案十分干脆：当然去府学。　　　　木生坦白自己担心费用太多，让家里拖累更重。　　　　韩先生摇头，“木生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这心细如发的性子不太好。你得看的长远一点，府学的教官大多是副榜举人，县学如今都是岁贡生员，学识当然有差距，而且咱们泰平府向来学风颇盛，府学只有廪膳生和增广生，县学就不行了，还有部分不上进的童生混在里面。你是院试排第二，不管去县学还是府学，都是廪膳生，膳食免费，官府每季还会发给你一两银子，根本不用家里再供给。再说了，你现在是秀才了，不要一心想着节流，要想如何开源。”　　　　木生听了韩先生的话才觉茅塞顿开不，去府学！但是韩先生说的开源怎么开？没头绪。　　　　不过没等木生纠结几天，开源之路就自动送上门了。　　　　这业务还是媒婆刘大脚给介绍的。这天早上，木生正在小树林里跑步，刘大脚远远的就开始喊他。木生心里一惊：不会又给我提亲呢吧？还真是锲而不舍。　　　　待刘大脚走进了，木生才怯怯的问了句：“婶子，什么事儿？”　　　　刘大脚看木生神情不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纸哈哈笑道：“甭害怕，大侄子，俺知道你志向大，不想太早成亲。这回不是给你提亲的，就让你替人写个生辰八字，传贴用。”　　　　听媒婆这么说，木生松了口气，不是提亲的就好。　　　　传贴木生懂，这是农村成亲之前的一道程序，把男女双方生辰八字写上，看个好日子成亲，不过他有些为难，“婶子，我的字还没练到炉火纯青，怕是拿不出手。”　　　　刘大脚“嗐”的一声，眉飞色舞道：“什么火啊青啊的，这是人家点名让你写，说你少年什么俊啊，图个好兆头。”　　　　看木生还在犹豫，又压低声音加了一句：“也不让你白写，喏，给了十文钱呢。”　　　　木生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婶子 ，你误会了，我这不是卖字，我写就是了，不要钱。”　　　　刘大脚见木生惊慌拒绝，越发觉得他是个好孩子。也没再提给钱的事儿，乐颠颠的跟木生进家，待木生规规整整写好了，把铜钱往木生手里一塞，旋风一样的走了。　　　　木生简直惊呆了：只听说秀才有身价，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值十文钱了。　　　　把这钱拿给爹娘、爷爷看，都惊叹不已：就那么几个字，竟比得上卖两条板凳了。不过惊叹之后，又告诉木生：乡里乡亲，情义为重，要是人家非要给呢，你……你就收下吧，毕竟，咱上学也得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