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下涌出来大小四个个汉子来,杨鹤像换了个人,身上的冰冷劲儿全都化了,迫不及待的说:“二叔,咱们这就去吧。” 花生跑到木料房里拿出两把弓箭来,塞到杨鹤手里一把,“杨大哥,我做的弓,咱们射兔子。” 谭俭带着两个秀才,一个再世鲁班,一个未来财主出发了。 谭木匠和谭勤继续去集市上卖板凳,想起刚才杨鹤激动不已的样子,抖着胡子不住摇头:这孩子啊,一定是憋屈太久了。 谭家庄四周是一马平川的麦子地,两个小土包都没有。这时节麦子也长得刚到脚踝,稍微大点的兔子只要出来啃麦苗,统统无处遁形。 这一个晌午,狗是四蹄飞奔的追兔子,人撒开丫子追狗,一片欢腾热烈的景象。 杨鹤和花生玩疯了,明知道跑得没有兔子快,非要用尽全力的追,时不时的,还要装模作样的开弓射箭,箭是花生用木头削的,跟他大拇指粗细差不多,原本就没什么杀伤力,加上弓的弹力也不够,一根根木箭全都扎进了泥里,兔子的尾巴尖都没挨着,但是两人仍旧乐此不疲,享受射兔英雄的威风。 麦生要保持他的财主风范,踱着步子,装模作样的看麦苗长势。木生对追兔子没多大兴趣,就沿着田埂走直线,抬眼看看这广阔无边的田野,对着天空吹个响亮悠长的口哨,原本装满整颗心的岁考、拔贡、成绩之类的都随着飘远了,只剩蓝色的天、黄色的地和一身轻松。 谭俭笑哈哈的看着四个小男子汉各自逍遥,似乎也回到了少年时代,蹦跶着去捡兔子。这一个上午,大黄狗替他们逮到了三只肥肥的兔子,五个人成就感爆棚,兴高采烈地拎着回家了。 谭木匠和谭勤回来见枣树枝上挂了三只兔子。谭勤二话不说,全都杀了,豪爽发话:“今儿就让杨鹤尝尝咱们的辣子兔肉!” 于是灶房里就有了杨氏“梆梆”的剁肉声,吴氏端了半筐子红艳艳的辣椒在枣树底下“喀啪喀啪”的剪。花生把三个兔尾巴都抢走了,说要做个会蹦的兔子,再装上毛茸茸的尾巴,等沐喜姐的孩子出生了,当见面礼送出去。 乡村的黄昏十分安详,冒着青烟的烟囱,母鸡呼唤伙伴进窝的咯哒声,玉米秸噼里啪啦烧成灰的声音,肉香、辣椒、芝麻、花椒等混在一起的香味飘来荡去,到处都是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 麦生抽着鼻子说:“等我当上财主那一天,我就天天带着狗撵兔子,晚上炖一锅辣子兔肉。” 木生:谭二财主,你可真是志存高远。 等杨氏一声“开饭了”,冒着油烟气的辣子兔肉就上了桌,兔肉焦黄,辣椒浓香,再端上了一筐冒着热气的玉米面馒头,馋得麦生的口水流了三尺长。 木生辣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还不忘抽空儿幸灾乐祸的问一声杨鹤:“怎么样?过瘾吧?” 杨鹤眼泪汪汪的抬起头,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好吃,好吃,过瘾,过瘾!” 那边杨氏和吴氏还不断的劝杨鹤多吃点。这顿饭,在府学里以挑食著称的杨鹤破天荒吃了四个大大的窝窝头,吃下兔肉也不少,中间还在麦生的极力游说下,吃了几个辣椒段,很香,也很辣,辣味直接冲进了嗓子里,呛得杨鹤咳嗽得直不起腰来。 谭木匠他们有些怜惜地看着他,这孩子,平日吃得精细,咱们这口味还不习惯呢。 杨鹤抚着胸口抬起头,“不……爷……爷,我喜欢这口味,过瘾!” “别饿着就好,明儿咱们赶集割肉去,再让你尝尝俺们镇上的大烧饼。”谭木匠再接再厉,把明天的行程也安排了。 腊月二十五,赶集,杨鹤一口气吃了三个大烧饼,回家的路上撑得躺在车里打饱嗝,扬言还能再吃三个。 腊月二十六,四个少年结伴爬树掰松枝,杨鹤不会爬树偏要学木生他们上树,衣服被挂开一个大口子。 腊月二十七,谭木匠把杨鹤叫到跟前,“杨鹤啊,该回家了,别让你爹担心着急,我跟木生到送你回县里。” 三个人再次坐上驴车,半路上,木生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银子来,二话不说塞进杨鹤手里。 杨鹤往回推,木生说:“你之前你还嫌弃你爹事事都用钱摆平,如今在我家吃了几顿粗茶淡饭,就偷偷给留下银子,岂不是跟你爹一样了?” 杨鹤坚决摇头,“这怎么一样?你们对我好,我不能白吃白喝。” 木生也坚决摇头,“别提钱,提钱伤感情啊。” 杨鹤说不过木生,只好收起来。 进了县城,杨鹤之路,沿着大街走下去,过了县衙没多久,木生就看见“杨府”的牌匾,离得还老远,门口站着的老头就迎了过来,带着一丝笑说,“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昨天就念叨你怎么还不回来。” 杨鹤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漠,从驴车上跳下来,面无表情的说:“我这不是回来了。” 木生也从车上下来了,随即看见杨府的朱红大门里走出来五六个人,个个都绫罗绸缎,穿着华贵,老头马上回身说了一句:“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 “白眼狼,还知道回来?还记得你有家、有爹?半年不回来一趟,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怎么虐待你了。如今怎样?人家要团团圆圆过年了,你又如丧家之犬灰溜溜回来了?”穿玄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也不管这是街上,且又外人在场,上来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质问。 杨鹤充耳不闻,扭头苦笑着对说:“爷爷,木生,对不住,只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回去了,我爹就是这样,让你们见笑了。” 木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杨鹤的父亲竟是这副嘴脸:这哪里是父子相见?分明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杨老爷,先别说孩子,都怪我这老头子稀罕杨鹤,多留他在家住了两天,前天他就说要回来,我没让,不是他的错儿……”谭木匠看不下去,堆出笑来解释。 “请老爷快些,别误了午宴时辰,喜儿和凤儿又都有些受凉,不便在外逗留。”站在不远处白脸细眼的妇人冷冷观战,开口催促,“不过,杨鹤好歹吃了人家几天饭,如今又巴巴让人家送回来了,眼见要过年了,于情于理也该赏人家点碎银。” “王管家,赏他点碎银,可怜兮兮的。”杨鹤父亲似乎没有听见谭木匠说话,听了妇人的话,皱眉吩咐老头。 木生挡回了王管家递银子过来的手,挺直了脊梁说:“谢您好意,银子就不必了,我跟杨鹤同窗同室,家中虽不富贵,粗茶淡饭还能管的起,送他回来也是心甘情愿,不是为了要伯父的打赏。” 木生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其实已经快被这一对奇葩给气炸了,只是不想让杨鹤更尴尬,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爹,你去赴宴吧,这里我来……”杨鹤早已涨红了脸,试图拦住话头,不料话没说完就已经引火上身。 “我给你说过几百遍,送你去府学是让你结交有用之人,不是让你跟些穷酸书生鬼混,你倒好,我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你娘说的对,咱们这家业若交到你手上,能守得住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亏得我白花花的银子供着你念书……” “我没有娘,我娘早死了!”忍了许久的杨鹤忽然爆发,握着拳头,斩钉截铁的堵住了他爹的话。 “你……你这逆子……”杨鹤的爹显然没料到儿子会当场顶撞他,把鼓鼓的眼珠子一瞪,胳膊高高的扬了起来。 退到一边牵着驴的谭木匠一看急了,和木生不约而同的向前一步,着急忙慌的要拦住这后爹一样的亲爹,未及两人靠近,黄灯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猴子一样挡在了杨鹤和他爹中间,满脸堆笑道:“老爷,老爷,刚郑家的人又来催呢,宴席只差你一个人了,让你快些过去呢。” 杨鹤爹这才放下高高扬起的胳膊,凶声恶煞的丢下一句“回来再收拾你”,这才气哼哼的走了。 黄灯目送这一行人远去,叹口气朝杨鹤说:“少爷,你这何必呢?刚一回来就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