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红莲在商船上睡了一天一夜,这一觉,格外香甜。 睁眼四顾,狭小的隔间里,只有一张暖床,一套红木桌椅。 桌子上熏着不知名的香,味道特别好闻。 大街上的叫卖声,路人的喧哗声,此起彼伏,听起来好不热闹。 洛红莲走到狭小的窗子前,掀开帘子,瞧了一眼。 只见船桨激荡在水面,溅起层层水花。两岸人来人往,穿梭在熙熙攘攘的暮光之中。 在一水村的时候,她总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长安城。只可惜,她晚生了百年,错过了大唐最繁华热闹的太平盛世。 她看呆了眼,微启的嘴角,洋溢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一转眼,她忽然瞥见到一位妇人,怀抱着一个婴孩,坐在路边的石凳上。妇人身旁坐着的男子,应是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正侧着身子卖力逗弄着孩子,孩子笑得咯咯作响,隔得老远就能听见。 洛红莲心里猛地一沉,如同压了一块大石一样难受。 她放下帘子,低下头,看了眼那一身脏兮兮的衣裙,似乎与这小巧精致的隔间有些不搭。 外面有人在说话,洛红莲走到出口处,侧耳倾听起来。 “事情没办好,还要捡个叫花子带回去?老爷夫人不会怪罪吗?” “有什么可怪罪的?事情没办妥,又不是我的错!” 前者,听起来像是个老者。后者,语气爽朗,洛红莲暗暗猜测他定是昨晚出手相救的少年。 又是老爷,又是夫人,想来对方一定家世显赫。 想到这,洛红莲不禁自卑起来。 她往前走出一步,掀起帘子,往外瞧了一眼。 只见一身白衣的少年郎,背对着她站着甲板上。 那老者身材圆润,卑躬屈膝,单看背影,就是个老奸巨猾的主。 “要不,下了船就把人放下算了......” “你说哪里?荆州还是扬州?” “当然是荆州啦!” “两州交界处,盗贼猖獗,老刘,说出这话,你也是有闺女的人?” “我这不是......” “行了行了!哪那么多废话......就这么决定了!” 少年焦躁地打开折扇,随意地扇着风。 洛红莲睁大了眼睛,凝望他的侧颜。 这一眼,简直惊为天人。 他的脸部线条十分柔和,不似一水村那些粗枝大叶的少年,因为消瘦而棱角凸出。不说话的时候,五官静止,宛若处子一般恬静,随风而动的青丝,更显得他雌雄难辨。 他默默地转过脸,看向躲在出口处的洛红莲。 看到洛红莲,他不禁扬起嘴角,收起折扇,转身朝她走过来。 他的正脸更是精致,一双桃花眼,含风带笑,轻盈的脚步,踏着暮光翩然而至,看得洛红莲只觉眼前一阵恍惚。 洛红莲缓过神来,下意识地收手,帘子落下来,遮住了眼前的恍惚。 “你醒了?” 他停驻在洛红莲面前,一手持扇,挑开帘子,一手背在身后,走进隔间。 洛红莲的目光落在他持扇的手上,不禁暗叹这样一双纤纤玉手,岂该是一个男子所有?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洛红莲回想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慌忙向他道谢。 “出门在外,本该互帮互助。”少年咧嘴一笑,回道,“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公子请说。” 洛红莲大方回应,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眸。 “饿了吧?正好,我也饿了。”少年持扇挑开帘子,对洛红莲说,“条件有限,只能委屈你将就一下了!” 洛红莲跟着他走到外间,二人便在外面一张桌子前坐下,那被他称作老刘的人,端来了一些简单的吃食。 虽说是简单,但对洛红莲来说,已经是上好的食物了。 他举手投足之间,透着男子的豪迈,却又隐藏着女子的娇弱。 洛红莲暗想,既然称呼他公子他毫无异议,那就说明他定是个男子无疑。 “我叫洛红莲,家住在一水村。” “我姓赵,扬州人......” 经过一番交谈,二人对彼此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原来这位赵公子,的确是大户人家出身。可他既不喜欢舞文弄墨,也不喜欢经商种田,越是看起来文弱,却偏偏酷爱武学,喜欢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洛红莲心想,他的父母一定对他管教很严,才将他□□得如此温文儒雅。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大概就是他吧? 听了洛红莲的遭遇,他立即拍案痛骂,充分显露出他爱打抱不平的习惯。 “这些人简直愚蠢至极!实在是令人发指!”赵公子愤怒地发表着自己的感言,“先不说你究竟是不是妖,就算是,那也要拿出十足的证据!再者说了,你要真是那妖孽的同伙,他们也不是你的对手!” 想起那段痛苦的经历,洛红莲仍觉得心有余悸。 她勉强一笑,难掩屈意,低头望着桌子说道:“他们也不过是被人误导,因此,才会是非不分。换做我,孩子就这么突然失踪了,我一定会发疯的......” 赵公子叹了口气,缓和了下激动的情绪,开口问道:“那眼下你打算怎么办?” 洛红莲放下筷子,端正坐好,抿了抿唇说道:“那妖孽想抓我,我必须想个法子,将她引出来。大不了......跟她同归于尽,也算是给孩子们报仇了。” “呵呵!”听完,赵公子哈哈一笑,好笑地看着洛红莲,郑重其辞地说,“就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还想跟妖同归于尽?你知道那些妖怪,有多厉害吗?” 被他这一打击,洛红莲心里顿时没了底。 她撅起嘴,苦着脸继续说道:“那我就去拜师学艺!等我学了本领,再去灭了它!” “十年磨一剑。”赵公子伸出兰花指,捏了一粒花生米,轻轻搁在齿间,咬碎了咀嚼着,缓了口气,接着说道,“等你学会了捉妖,那些孩子,恐怕早就投胎转世了......” 听完这话,洛红莲沮丧地拉下了脸。 连吃了三四颗花生米,赵公子伸出手在一旁的丝帕上蹭了一蹭,这动作十分轻柔,擦了手,他又去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水。 洛红莲借机看了几眼,他低眉垂目的样子,认真倒茶的样子,使她顿生一种我见犹怜的错觉。 他倒了茶,翘起小拇指,将茶杯拿在手中,低头小啜了两口。 正喝着茶,忽然“嘭”的一声,船身猛然一阵晃动,像是受到了剧烈的撞击。 “怎么回事!” 赵公子手中的茶水溅出来,打湿了衣袖,溅湿了脸颊。 他放下茶杯,起身抓起手帕,小心地在脸上轻拭了两下,扔下帕子,一脸怒意地冲了出去。 洛红莲疑惑地转过身,望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愣了愣神。 洛红莲跟着出了船舱一看,他们所在的这艘船,船身被撞破,一个大洞,正在嚯嚯地往船舱内灌水。 旁侧与之相撞的船主人,一看情况不妙,不但没有表示歉意,反而骂骂咧咧起来,一副仗势欺人的样子,趾高气昂地叫嚣道:“会不会划船啊?河道就这么宽,就不能让开点!?” 夜惊辰? 赵公子暗暗一笑,低头又看了眼船身上的大洞,将掉在胸前的一缕头发撩到了背后,郑重其辞地告诉对方:“我的船好好的,明明是你们没有把握好方向,直冲而来,否则,受损的就不会是我的船!” “你是说我故意撞你的船喽?” 听那人说话的声音,洛红莲觉得有些耳熟,却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老刘着急收拾了东西,捏了把汗,上前对赵公子说道:“公子,别跟他那么多废话了,咱这船马上就要沉了!” 赵公子回头一看,船舱里已经积了许多水。 “东西都拿上了?” 赵公子问了一句。 “就这么点东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老刘拍了拍怀里的包袱,另一手上还提着一个木箱子。 赵公子努了努嘴,大声向对方叫道:“喂!快点把你的船划过来!我们的船要沉了!” “什么?你说什么?大声点!听!不!见!” 夜惊辰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怎么看都像个泼皮无赖。 赵公子气得直咬牙,一把抓起老刘的双臂,抬脚在船头猛蹬一脚,眨眼便落在对方船上。 “你可真沉!” 赵公子气哼哼地把老刘甩在甲板上,喘了口气,翻了个白眼,转身又回去接洛红莲。 洛红莲身材瘦小,抱起来不费半点气力。 洛红莲被他抱在怀里,睁大了眼,仰视着他的下颚。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软侬软侬的,十分好闻。 正仰面望得出神,忽听得一旁有人连连拍掌的声音。 “好身手!佩服!佩服!” 赵公子将洛红莲放下来,随行的几名船夫相继上了这条船。他们都是赵家的家丁,多少都会些拳脚功夫。 一下子上来这么多人,这肇事者的船往下沉了又沉。 “我这船小,装不了你们这么多人!” 夜惊辰吓得哭丧着脸,故作可怜地说道。 赵公子瞪额他一眼,怒道:“废话少说!要么,让我们乘你的船,要么,把你的船陪给我!” “好好好!” 洛红莲瞧见腰间一个葫芦,一直小心相护,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物。 如此一来,原本就拥挤的小船,变得更加拥挤了。 “那敢问几位,要去什么地方啊?我可是要回扬州城的,不一定顺路。” 事已至此,那人也不好再恶言相向。 赵公子扯了下唇角,答道:“巧了!我们也要去扬州。刚好,顺路。” 既然如此,夜惊辰也无话可说了,毕竟,做错事的本来就是他。 “进去坐吧?” 赵公子转脸招呼了一声洛红莲,洛红莲跟着一道进了船舱。 洛红莲打心眼里佩服赵公子,她想,若是自己也习得一身好武艺,就不会再被人随便欺负。 转眼夜幕已垂,赵公子拉了洛红莲,抢先一步进了里面的隔间。 “你们怎么能这样?那是我睡的地儿!” 夜惊辰气急败坏地就要追进去,赵公子抬手用扇子敲在他脑门上,他吃痛叫了一声,只好作罢。 赵公子面上带着微笑,拉了洛红莲在床上坐下。洛红莲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挪,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赵公子笑了笑,身子歪到一边,说道:“快睡吧!明日一早,就到扬州城了。” 洛红莲没有应声,安静地靠在角落里。 夜惊辰没办法,只好在外面的桌子上躺了下来。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石,握在手心,摸了又摸,心中默念着“柔儿”。 那是一块很普通的石头,顶端穿了个小孔,用一条紫色的绳子绑着。上面刻着一个“柔”字,是他心上人唐子柔的名字。 老刘坐在一旁,盖了一件衣裳,认认真真打起鼾来,吵得几人难以入眠。 洛红莲低垂眼睑,除了担心那几个孩子,还怕那蝙蝠妖再次寻来。她不怕死,只怕连累了身旁的赵公子。 赵公子歪在一旁,一动也不动,不知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半夜,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夜惊辰的宝贝葫芦忽然抖动了起来,他翻身起来,小心地将那葫芦护在怀里。 寂静的夜空中,飞过一只白萌萌的大鸟。 翠越浓寻着血液的气味,追寻而至。 昨夜他见洛红莲意外脱险,在空中一个回旋,当即折了回去。 回去以后,才知有只小猫头鹰被那臭小子取了足尖血,才知此番是自己大意了。 “主人!你要给我报仇!” 他是他们的主人,若连这口气都出不了,还谈什么保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