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扬州城中,比赵府更大的宅院,大概就只有夜府了。 夜家世代经商,家中的财产堆积成山,但一分一毫,都是辛苦经商所得,挣得心安理得。 “三少爷回来了!” 三少爷回来了,全府上下的丫鬟婢女,纷纷整理衣衫,出门相迎。 “三少爷回来了!” 消息传到夜天祥的耳朵里,扰了他的一场好梦。 “谁啊?吵什么呀?” 同床的小妾不满地发着牢骚。 “回来就回来吧,吵什么吵,全都给老子退下!” 夜天祥冲着窗外怒吼一声,外面立即安静了下来。不一会,那些丫鬟婢女便各自回了房中。 夜惊辰从西三城门一路走回夜府,已经累得虚脱,但他不能够停歇。 他径直从夜天祥的房门前走过,房中隐隐传出小妾娇滴滴的说话声。 夜惊辰一面加快脚步,一面解下了腰间的葫芦,一路走进了最里面那个冷冷清清的别院。 “娘!” 夜惊辰推门而入,径直奔至床前。 床上没有人,夜惊辰顿时慌了神,转身夺门而出,在院中四处搜寻母亲的身影。 “娘,娘,你在哪?娘!娘!娘!” 夜惊辰焦急地寻找着母亲的影子,一双眼眸射出寒光,在黑暗中转来转去。 忽然,他听到井边传来一阵吮吸的声响,他顺着那声音追寻而至,只见一个白色团子正蹲在那里,声音便是从此处发出。 “娘,我已经取到了猫头鹰的足尖血......” 夜惊辰拿着那葫芦走上前去,突然间,一只鸟儿扑腾着翅膀从那白色团子中逃也似的飞了出去。 “娘!” 夜惊辰恨恨地咬着牙,朝着那白色团子扑了过去。 窗外飞过一只夜莺,夜莺在空中转来转去,最后,转而飞入了一座靠水的深宅中。 宅子里有一位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已近午夜时分,她仍痴痴傻傻地坐在窗前等候。 “小姐,可该早些睡了,若是给夜公子知道了,岂不是又要心疼小姐?” 一旁的小丫鬟,一副俏皮的小模样。 “辰哥哥说了,回来会传信给我。” 女子听到煽动翅膀的响声,望着窗前可人的小夜莺,露出了一副温婉的笑脸。 “快看看准姑爷都在信里说什么了?” 小丫鬟打趣地上前,一把扯下了绑在小夜莺腿上的信件。 女子应声而来,伸手一把接过那封信,愉快地转了个圈,飘飘然落到床上坐了下来。 看完那信,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小丫鬟有些担忧地轻声询问道:“小姐,可是夜家,出什么事了吗?” 女子将信丢到地上,将脸埋进锦被中,失声痛哭起来。 “小姐,你怎么了?信上到底说什么了?小姐!你快别哭了!”小丫鬟拾起那封信,焦急地喊道,“小姐,你知道奴婢认不得几个字,求求你快告诉奴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女子抬起头来,哽咽着说:“辰哥哥......辰哥......辰哥哥......他不要我了......呜......辰哥哥......他马上就要娶别人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小丫鬟递上一条丝帕,安慰她说:“小姐,不就是成不了亲了吗?犯得着伤心至此吗?小姐,命,还是得要的。” 唐子柔信手拈来一条手帕,抹了下眼泪鼻涕,对那小丫鬟说:“可是他答应我的,这次回来,一定要回了那门亲事,随后就到府上提亲。盼了这些日子,总算把人盼了回来,可是他......呜......” 说着说着,唐子柔禁不住又哭了起来。 “小姐,奴婢有个主意,就是不知小姐敢不敢去?” 那小丫鬟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 “你先说说看。” 唐子柔打住了哭声,听那小丫鬟在耳边一阵轻言细语,犹豫了半晌,撅起小嘴,摇头说道:“这方法不可行!辰哥哥都已经不要我了,就怕偷鸡不成,倒失把米呢!” “那怎么办呢?”那小丫鬟鬼精灵一样,心中又生出一计,“有了!小姐去求求夫人,让她出面,不信那夜家连这个面子都不给!” “你让我去求那个狐狸精?” 唐子柔翻了个白眼,心下犹豫不决。 唐子柔的父亲是个波斯商人,二十年前来到大唐,然后就留在了大唐国境,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唐顺”。 现在被她称为“娘”的这位夫人,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地人。 “娘?” 唐子柔在唐夫人的房门口敲了半晌门,无人应答,她便推门进了屋里。 唐夫人似乎特别喜欢黑色与红色,在她的屋子里,除了黑色,就是红色。 黑色的墙体,红色的床。 红色的窗棂,黑色的灯座。 “娘,你在屋里吗?” 唐子柔小时候就很怕进到这个屋子,第一次意外闯进来的时候,是因为看到了一只很大的蝙蝠飞进来。追着蝙蝠进来,却又发现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窗户,砸下来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声响,吓得唐子柔猛地哆嗦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了床沿上。 她扭过脸来,害怕得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 她慌慌张张扶着床围站起来,手下不知道按到了什么东西,床后面的那面墙,忽然豁出了一个大口子,里面一片光亮,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鬼使神差之下,唐子柔竟抖着胆子走了进去。 里面漆黑一片,只有几盏长明灯忽明忽暗地吊在半空中。 往前走近了看,十几个黑色的摇篮中,分别放着十几个婴孩。 所有的婴孩都包裹在黑色的襁褓中,安然入睡。 这些孩子每一个都十分可爱,尤其是最前面的那一个。 唐子柔咧开嘴笑了,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抱一抱那个孩子。 当她的手快要触碰到那个孩子时,忽然一团黑色的迷雾自那摇篮中冲出,向唐子柔猛扑过来。 “啊!” 唐子柔捂着脸惊叫一声,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迷雾眨眼便消散,唐子柔将手从脸上拿开,心有余悸地望着那些摇篮。 她以手支撑地面,想要站起来,忽然觉得手下按到了一个东西。 她将那东西拾起来,拿在面前,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半寸长的小手。 血淋淋的小手,紧紧攥着拳头,不知道死的时候承受了多少的痛苦。 “啊——” 唐子柔扔掉那只小手,刚站起来却发现两腿早已软的无法行走。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才发现那个出口不知何时已经关了起来。 “救命啊!来人啊!开门啊!来人啊!” 唐子柔用力拍打着墙面,拍着拍着,那面墙忽然一阵抖动,那个出口重新出现在眼前。 看到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她顿时吓得跌坐在地。 “......娘......” 唐子柔瑟瑟发抖地望着那一袭黑羽衣的女人,她的眼神总是令人不寒而栗。 她阴着脸走进来,转身走向唐子柔。 “谁让你进来的?”她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是告诉过你,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我的房间吗?” “娘,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唐子柔跪在地上,低着头,颤颤巍巍地恳求着,“我刚刚进来,我什么也没有看到!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哼!” 唐夫人冷哼一声,藏在袖中的手,暗暗生出了几寸长的指甲。 黑色的指甲,被黑色的迷雾包裹着,直直地伸向唐子柔的胸口...... 唐子柔的婢女见唐子柔久久未归,便出门寻她。 “小姐?小姐?你去哪了小姐?” 小丫鬟找了许久找不见,开始慌了神。 忽然,她听到门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扭头一看,原是唐子柔。 唐子柔反手关上了房门,面无表情地里在门口。 于是,小丫鬟满心欢喜地迎了上去。 “小姐!可找到你了!”小丫鬟笑嘻嘻地对唐子柔说,“小姐,你可是去求过夫人了?夫人可答应出面帮你了?” 唐子柔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扬起嘴角,露出一抹诡笑,轻轻点头却不言语。 小丫鬟跟着唐子柔一路回到闺房,不知为何,她闻着今日唐子柔身上,有一种熟悉的味道,那味道,她只在唐夫人身上闻到过。 夜惊辰与赵灵萱大婚在即,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赵贵命人将赵灵萱囚禁起来,生怕一个不留神,便出了什么乱子。 一连被困了多日,赵灵萱快要被憋疯了。 “无趣!好生无趣!” 赵灵萱唉声叹气,连道出两个无趣。 红莲侧着身子,细细观望着莲花池中的鱼儿。 “我在一水村的时候,闲时就上山采茶采药,日子虽然庸碌,却也过得充实。” 红莲回想从前的日子,陷入了无限的遐思。 “红莲,要不,你帮我去送个信?”赵灵萱轻咬下唇,面带娇羞地说,“给......夜惊辰......” “我?”洛红莲顿觉有些受宠若惊,她想了想,略带疑虑地说,“可是,我不认得路啊......再说,我要如何见得他呢?” 赵灵萱转了转眼珠,抿嘴笑了起来。 不认得路倒也不难办,赵灵萱给洛红莲画了张地图,上面标明左右方向,图案清晰明了。若这样都找不到夜家,除非这人是个瞎子。 于是,洛红莲称自己要去街上闲逛,带着赵灵萱写好的信,与那张地图,一并出了赵府。 她方向感不好,总是走错。 摸索了半日,才算到了夜府附近。 “请问,这是夜家吗?” 洛红莲走上前,向门口的侍卫询问。 其中一个笑了笑答道:“这么大的字挂在脑袋上,自己不会看吗?” “我不认识字。”洛红莲弱弱地应了一声,继续问道,“你就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不是夜惊辰的家?” “是是是,你是什么人啊?找我们三少爷,有何贵干啊?” 那侍卫不耐烦地解了红莲的疑问,紧接着开始盘问起来。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听完,洛红莲慌忙取出那封信件。 “我是赵灵萱的朋友,我是来替她送信的!” 洛红莲欢喜地奉上那封信,心想,总算是完成了任务。 “三少爷不在府上,你把信给我就是,等他回来,我会替你转交给他。” 侍卫接过信拿在手上,斜眼看着红莲。 红莲想起赵灵萱交代她的话:“托人办事,总要给点好处。你把这块银元送给侍卫,剩下一个,就当成你的酬劳吧!” 红莲从腰间解下那个崭新的钱袋,取出一个银元,塞到侍卫手上,轻声说了一句:“有劳了。” 那侍卫低头看了下手里的银元,暗自窃喜,偷偷塞进了衣袖中。 信已送到,该办的事已经办妥。 洛红莲转身走下台阶,深深呼出一口气,面带微笑,沿着来时的方向一路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