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一愣,将躺椅的丝绸垫子铺好,小声回答,“我没撒谎,小姐你累不累?坐到躺椅上吧!” 这一世宋笑嫣身体自小瘦弱,还真有点累了,她坐下来,压低了声音说道,“玉梅,这里没别人,你快告诉我实话,否则我让王叔把你送回乡下!” 玉梅从小父母双亡,叔叔婶婶自来视她如眼中钉。 她矮矮的身子一颤,过了数秒,便飞快的说道,“老爷昨夜一宿没睡,今天早上昏倒了,陈管家和黄司机立即开车把老爷送到了教会医院,中午的时候王叔去看过了,说老爷已经没事了,再住几天院,就可以回家了!” 宋笑嫣听了心口微微的疼。 大概是原身的父女之情特别深吧,她不由自主的就吩咐,“玉梅,你让王叔备车,我要去医院!” 玉梅懊悔不已,她阻拦道,“小姐!你才刚好,不能去!” 宋笑嫣压根儿没听她的话,而是转身走进屋子上了楼。 她打开衣柜,翻找了好几套衣服,都是一水的袄裤,虽然也都是好料子,但是那款式实在是有点接受不了,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件淡青色上衣和黑裙子。 她换上裙子照了照镜子,果然和电视剧里那些民国女学生的校服差不多。 淡青色的上衣料子很好,穿在身上又服帖又大方。 刚换完衣服,玉梅才慢吞吞的进来了。她有些无措的看着大小姐,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宋笑嫣则坐在梳妆台上,拿起一把梳子,想要把头发重新梳一梳。 玉梅赶紧上前接过来,手法娴熟的帮她编了两个辫子垂在胸前,又将额前的碎头发用发夹夹好。 她左看右看,很是满意,就冲着玉梅微微笑了一下。 玉梅却不敢笑。 她伺候这位宋大小姐两年了,两年里笑的次数都没有今天一天多。 以前的大小姐,虽然病恹恹的,且也只有十一岁,治理人的本事是很厉害的,阖府的下人没有不听的,但唯有一点,她小小年纪,就成天阴沉着个脸,为此厨房的婆子偷偷说过她是克人的命,克的母亲和弟弟都死了,连她自己也是个活不长的。 玉梅从抽屉里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宋笑嫣掖在了衣襟上。又细心的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的盘口。 宋笑嫣迈着不大的步子走到门口,门房王叔已经等在那里了。 王贵微微笑着问,“大小姐,您去哪儿?” 她扫了一眼玉梅,说,“去教会医院!” 王贵愣住了,有些不满的看了看玉梅,劝阻道,“小姐,今儿天不好,有风,您还是在家里等着吧,我这就去一趟医院看看老爷如何了,回来细细的说给你听!” 宋笑嫣没回答,而是直接上前拉开车门。玉梅人老实,动作倒是快,迅速抢在她的前面打开了车门。 主仆两个人坐好了,王贵叹了口气,不得不钻进了车。 这时候的汽车如同后市的老爷车一般,速度并不很快,但由于教会医院就和宋公馆隔了一条街,眨眼间便到了。 躺在病床上的宋岐山看到开门进来的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还以为是做梦。 宋笑嫣娇娇的走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说,“爹,都是我不好!” 宋岐山溺爱的看着女儿,眼里含着泪花,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把女儿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个遍,方说道,“嫣儿,你真好了?”宋笑嫣从父亲的怀抱里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笑着说,“对啊,好了!” 立在一旁的玉梅插嘴道,“老爷,小姐来之前吃了满满一碗面呢!” 宋岐山是个剑眉俊目的中年人,不到四十岁,平时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很有儒商的派头,不过因为在医院接连几天没有刮胡子,脸色也差,猛一看倒像老了许多。 他看看十四岁的女儿,脸色虽然还是有些不好,只是眼睛倒比往日更有神些。 宋岐山一脸惊喜,说道,“真的?” 宋笑嫣点点头,说,“也不知道怎么,女儿醒了之后感觉很饿!” 宋岐山很欣慰,吩咐玉梅,“晚上让许妈炖个虫草老鸭汤,再多做几个小姐喜欢吃的菜!” 玉梅重重的点点头。 宋岐山唯恐女儿累着,一刻钟不到,就对王贵说,“送小姐走吧!” 宋笑嫣一脸不舍得出了病房。 他走后,躲在洗漱间烫毛巾的刘姨太太才敢出来。 回到宋公馆,宋笑嫣先是在玉梅的服侍下洗了个澡,又歇了一会儿,吃了中午饭,然后她窝在了二楼房间没出来。 对一个人最好的了解方式,就是仔细翻查她的房间,这里面会露出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书柜里有一些教科书,抽屉里有圣玛利亚女子中学的证件,暗格里有两本厚厚的日记。 宋笑嫣犹豫了一下,还是一页一页的仔细看了起来。这一看,就到了黄昏。 尽管椅子上铺了棉垫,但坐了那么长时间,宋笑嫣也有点累,她放下日记本,伸了个懒腰。 一直在墙角站着的玉梅走过来,问,“小姐,您赶快歇一会儿吧,要不要喝杯茶?” 宋笑嫣问,“有没有热牛奶?” 玉梅点点头,说,“我这就让徐妈去弄!小姐,晚上您想吃什么?” 宋笑嫣想了想,说,“就吃虫草鸭汤吧,记住别做的太腻!” 玉梅蹬蹬瞪跑着下了楼,没一会儿又回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腾腾的牛奶。 宋笑嫣小口喝完,又吩咐她,“你去给我找个软垫子,要大一点的!” 玉梅点点头,问道,“小姐,您做什么用啊,要多大的?” 这个时候瑜伽垫估计是没有的。 宋笑嫣回答,“两尺宽,五尺长就可以了!” 玉梅在屋子里打了一个转,去外面搬了一个凳子来,踩着打开了最上层的柜子,从里面拖出一个白底粉色碎花的褥子,她双手抱着跳下来,问,“小姐,这个行吗?” 宋笑嫣点点头,示意她铺在地上。 瑜伽是前世宋笑嫣练惯了的,她在棉褥上娴熟的做着各种动作,玉梅呆呆的看着,她以前从来没见过小姐练过,这什么时候学的呀?难道是学校教的? 玉梅一肚子的疑问却不敢说,饶是她比常人略迟钝些,也能感觉到小姐似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宋笑嫣看着墙上的西洋挂钟,足足练了四十分钟才起身,彼时她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细汗。 玉梅倒乖巧,找出了一套粉色绸的袄裤给她换上,粉色的褂子不唯料子好,做工也很精致,袖子是喇叭状的七分袖,露出一截子白玉手腕,盘扣绕成了蝴蝶状,好看归好看,系上很是费工夫,宋笑嫣自己一个都没系上,玉梅嘴笨手倒巧,利落的帮她扣上。 换好衣服,玉梅又问,“小姐要不要躺一会儿?” 宋笑嫣点点头。 玉梅拿出一个大迎枕来,又拿了一个线毯盖在她身上。 宋笑嫣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半躺好了,状似无意的问她,“玉梅,我有多长时间没去上学了?” 玉梅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奇怪,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小姐,今年,去年年底您身子就老不好,今年一直都没去啊!” 宋笑嫣一惊,看日历牌,如今已经是九月底了,也就是说,倒有多半年没去了,这么久了,不知道学校把她除名了没有? 她斟酌了一下,问玉梅,“父亲给我请假了吗?学校会不会有意见?” 玉梅觉得这句话问得更奇怪,说道,“老爷和圣玛利亚的校长多年相识,且每年咱么宋家都捐好多大洋,怎么会把小姐开除了呢?” 宋笑嫣一愣,笑着说,“那我如今好了,从后天起开始去上学吧!” 玉梅听了不敢点头,亦不敢摇头。 因为房间的门开着,徐妈直接进来了,她团团的圆脸有些红,大概是做饭被热气熏的。 “小姐,饭好了,要不要开饭?您在哪儿用?” 宋笑嫣回答,“开饭吧,就在楼下饭厅。” 徐妈得了准信儿迈着小脚走了。 宋笑嫣盯着她的小脚看了几秒钟,移开目光。 玉梅扶着她小心下了楼。 一股子饭菜的香味飘在空中,很是诱人,等到菜摆上来,宋岚看了看很满意。 因为她一个人吃饭,菜品不太多,分量也少:虫草鸭汤,清蒸鲥鱼,糖醋小排,香菇菜心,干煸芦笋,还有一小碗雪白的米饭。 宋笑嫣拿起筷子要吃,想起来又问,“可给老爷送去了?” 于妈点点头,说,“早送去了!” 宋笑嫣大口大口的吃起来,菜吃了有一半,饭吃了有一大半。饭毕,玉梅照例泡了一杯团茶, 喝完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宋笑嫣的目光看到不远处的小几上摆着的留声机,这东西前世她也见过,不过是在二手店里,宋公馆这一台,看起来很新。 玉梅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善解人意的问,“小姐要听吗?” 宋笑嫣点点头,问,“都有谁的唱片?” 玉梅楞了一下,又觉得奇怪,小姐想来不喜欢听留声机啊,不够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老爷喜欢听戏,都是京剧片子。” 宋笑嫣懒洋洋的回答,“随便放一个吧!” 玉梅点点头,拉开小几底下的抽屉,仔细拿出片子,小心的放在了留声机上。 宋笑嫣从饭厅走过来,走到沙发旁边坐下,头微微向后靠着沙发背,眯起了眼睛。玉梅见状,赶紧拿了一个驼色开司米的大披肩给她盖在身上。 宋笑嫣听得差点要睡过去了。 “哟,小姐这是又睡着了?”这话貌似打趣,却多少隐含了几分嘲讽。 宋笑嫣原本就没睡熟,她睁开眼,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妙龄女子,看着最多二十七八岁,身上穿了一件很合身的紫色梅花纹滚白边旗袍,衬托的胸是胸,胯是胯的。 和身材相比,她的五官略略平淡,塌鼻梁大嘴唇,最出彩的是眼睛,一双丹凤眼,显得格外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