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姨太太犹豫了一下,说道,“这话儿,也就二太太您敢说!活人怎么能比得过前头的死人呢?”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了推开大门的声音,然后是汽车熄火声,再然后宋岐山黑着脸进了门。 刘姨太太早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规规矩矩的站在一侧。 宋二太太站起身,勉强笑了一下,说,“大哥,我这也是没办法了。。。。。。” 宋岐山没理她,径直走到中间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才对跟着他的助理毛利说,“把他带进来!” 宋贵山被绳子绑住了双手,神色灰败的走了进来。 宋贵山比宋岐山年少三岁,但因为酒色掏空了身子,看起来比宋岐山还要老。 他用略浮肿的眼睛看了看宋二太太,神色里全是不满。他是欠了别人二百大洋不假,不过说好的是下个月再还,到时候他发了薪水,也有一百多块,再加上不拘当掉宋二太太的哪家金首饰,也就够了,谁知道她非要闹到大哥家里来,还让他藏到她娘家去。 须知宋二太太娘家是在苏州乡下,那种地方他怎么呆得下去,且她那娘家大哥,没得让人讨厌。 所以宋贵山答应的好好的,根本不去,而是等宋二太太一出门,就去了外头的相好处抽大烟,恰这一出院子,也是宋岐山赠予他的,可不就一下子就找到了。 宋二太太也吃了一惊,她来之前,明明和他说好了,他去乡下躲两天,等她这边弄到钱后再回家的呀。 宋岐山看着弟弟气就不打不出来,愤怒的拍了一下桌子,说道,“老二,你能不能争口气,成天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混账事儿!”说着忍不住站起身踹了他一脚。 宋贵山怕挨打,赶紧就着这势头往地下一跪,痛哭流涕,说道,“大哥,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看在咱娘的份上,你绕过我这一次好不好?” 宋岐山叹了口气,这毕竟是他的亲弟弟,一母同胞,一笔写不出来两个宋字,且亲娘还在世,又是在他家里,且不过两百大洋的事儿,他也不想太让弟弟弟妹脸上过不去。 他板着脸吩咐陈管家,“你去拿两百现大洋!” 趁着这个功夫,宋二太太从春桃手里接过包袱,又不露痕迹的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陈管家没一会儿提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子过来,宋岐山将钱扔给宋贵山,说道,“你记住了,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你就去喂黄浦江的鱼!” 宋贵山心头一喜,立即抓住了钱袋子。 宋岐山看也不看弟弟夫妻两个,挥挥手说道,“还不快滚!” 宋贵山和宋二太太这才灰溜溜的走了。 刘姨太太觉得很解气,给宋岐山端了一杯茶,说道,“老爷,润润嗓子吧!” 宋岐山一口气将茶喝完,皱着眉头说道,“你记住了,以后少跟老二家的来往!” 刘姨太太心虚的点点头。 此时宋笑嫣有些忐忑不安的下了楼,宋岐山怕吓着女儿,冲着她笑笑,说,“嫣儿,走,爹爹带你去外头吃饭!” 宋笑嫣高兴的说,“好呀,我想吃红房子的牛排,还有烤面包!”刘姨太太在旁边也忍不住插嘴道,“说起来都半年没跟着老爷在外头吃饭了!” 宋岐山看了看她,没说话。 刘姨太太讪笑着,说,“我头有点疼,就不跟着去了!” 宋笑嫣走到半路改了主意,要吃碧桦园的苏菜。 在碧桦园的雅间里,宋笑嫣点了一桌子菜,她小心的挑了一筷子松鼠鳜鱼,对父亲说,“爹,您尝尝,这鱼味道真好!”说着自己也夹了一大块儿放入口中。 宋岐山祖籍苏州乡下,自小便爱吃这一口,他点点头,说,“不错!” 父女两个也不说话,默默吃完饭,小二上了一壶香片茶,宋笑嫣亲手给父亲斟上一杯茶,看着宋岐山喝了半杯才说道,“爹,我觉得,你应该再娶一房太太!” 宋岐山像是被茶水呛到了一般,连连咳嗽几声。 宋笑嫣改了性子是好事儿,可这突然变化这么大,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这小丫头比如燕小时候心眼子还多,别又是打了什么主意吧? 宋岐山缓缓说道,“现在不挺好的,你好了,爹爹也放心了,你还是个孩子,别操心那些大人的事儿。那个圣约翰大学的学生,钢琴教的怎么样?” 宋笑嫣点点头,说道,“爹,你别总把当小孩子,我都十四了,是大姑娘了!” 以前宋岐山也不是没动过再娶的念头,但是一连两个都是登了宋家的一次门,便没有下文了。 她们都受到了宋笑嫣的刁难,任凭宋家再有钱,再不肯当这烫手的继母。 宋岐山为了不伤女儿的心,事情也就这样一年年拖着了。 他点燃了一只雪茄烟,仔细瞅了一下女儿的脸,说道,“爹爹对不起你,这些年忙于生意,在家的日子不多。刘姨娘又惹你生气了?” 宋笑嫣摇摇头,说道,“一个家,总要有太太,没有太太,只有爹爹和姨娘,她又是个没成算的,总觉得这心里慌慌的!” 宋岐山听到此,才觉得女儿说的是真心话,将吸了半支的雪茄烟按在烟灰缸里,问道,“嫣儿,莫非你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宋笑嫣一愣,笑着说,“爹爹开什么玩笑,我哪里认识外人?” 宋岐山放下心来,对她说,“想不想打包碧桦园的生煎?”碧桦园的生煎闻名上海,且不能单买,所以来吃饭的人都要另外买上一份。 宋笑嫣想了想,说,“要两份!” 车子路过张公馆的时候,她让门房唤了张爱玲出来,将生煎递给她,说道,“这是碧桦园的生煎,牛肉馅子的,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吃?” 张爱玲穿着一件鹅黄的洋装,白而秀气的脸显得很精神,她有点意外的接过生煎,说道,“你等一会儿!”说着就小跑着进去了,没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栀子花。 张爱玲笑了笑,说道,“这是昨日别人送来的,摆在房里格外清香!” 宋笑嫣接过来,笑着说,“明天见!” 张爱玲点点头,仍旧小跑着走进去了。 宋笑嫣找来一个雨过天晴的瓷瓶当花瓶,将那一把新鲜的栀子花摆在了自己房间的窗台上。 徐妈端着一碗熬好的药上来,一眼看到栀子花,说道,“哟,这个季节的还有栀子花!养得可真好!” 玉梅将药接过,又找出两块话梅糖。宋笑嫣不怕苦,一口气喝完,徐妈看着她喝完,笑着说,“小姐,晚饭我准备了笋片火腿汤,您还有什么菜想吃的?” 宋笑嫣嘴里嚼着话梅糖,吐字有些不清,她说道,“做一碗糖蒸奶酪吧。” 徐妈又问道,“再放些枣泥?” 宋笑嫣点点头,说,“好,家里还有阿胶吧?你做些糕我当做零嘴儿吃!” 徐妈愣了一下,问道,“小姐,做阿胶糕要用黄酒的,您不是不喜欢黄酒的涩味吗?” 宋笑嫣咽下话梅糖,说道,“是不喜欢啊,不过阿胶糕对身体好啊,又可以补血,我长大了,不能再挑食,可以试着少吃点!” 徐妈两只手抱着红枣木凳子,小脚挪的飞快,去了杂物间找陈胶。 虽然说有人不愿意当继母,但是如果把标准放低些的话,还是很多人乐意的。 自从宋岐山托了沈太太放风要再娶,沈家的客厅便日日热闹非凡了。 说起来沈太太,芳名任海琼,也是上海滩有名儿的寡妇和交际花。沈家祖上显赫,沈家汇在世时原本是太仓直隶州州同,虽然只是个六品小官,但沈家是上海滩世家,盘根错节,家大业大。沈先生去世这些年,沈太太独自抚养大了四个儿女,如今儿女的儿女都七八岁了。 沈家早就四分五裂了,沈太太作为如今的奶奶辈花名在外,相貌和身段都保养得不错,这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和一张巧嘴儿,直到今日,在上海滩的影响不容小窥。 近些年沈太太年岁渐长,没有精力像以前把年青姑娘养在家里亲自调理了,多半时间都穿梭在富贵人家做媒。 许是因为常年吃斋念佛的原因,她做媒极有诚信,绝不任意夸大隐瞒任何一方,虽然成功率不高,一旦结亲了婚后都过得不错,因此这方面的声誉倒是很好。 她独自拼搏了半辈子,三教九流什么没见过,自来看人很准,又常常是富贵人家后院的座上宾,因此宋岐山托她做媒,算是找对人了。 这一日,沈太太早上起来,吩咐小丫头彩旗去街上买早点。 沈太太是老上海县人,过早吃惯了生煎,偏生家里的厨子做不出那种地道的味道。 如今上海滩生煎做的最好的,并不是碧桦园,是一家租界外头的一家弄堂馆子,虽然味道好,只是路途有点远。 小丫头彩兰帮她梳好头,沈太太年轻的时候喜欢烫发,最近两年不烫了,而是喜欢梳平常的圆鬓,再松松的插上一支赤金镶了宝石的簪子,又大方又好看。 彩兰手脚麻利的从柜子里拿出两件旗袍,问道,“太太,您穿哪一件?” 沈太太看了一眼,指了指水蓝色云纹的。今儿她和几个太太约好了,要来自家做客的,她做东便不易太张扬了,便是脸上的妆,不仔细看还以为素着一张脸。 刚喝完一杯牛奶,彩旗提着热腾腾的生煎回来了,沈太太吃了两个,问家里管打扫的婆子,“楼下可收拾好了?” 租界寸土寸金,沈公馆因为买的早,比宋公馆还要更大些。沈太太喜欢阔大的客厅,尤嫌不够,拆掉了一楼的卧室和厨房全部打通了。院子里另外起了两间西厢房权当做厨房。 魏婆子弯着腰低下头,说道,“太太,擦了三遍了,都打扫好了!” 沈太太伸出手,彩兰赶紧递上热毛巾给她擦了擦。沈太太什么都好,就是有洁癖,家里常年都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 魏婆子干活麻利,就是有点偷懒。 沈太太沉默了数秒,才说道,“好了,你下去吧,去厨房给张妈说一声儿,等一会儿客人来了,点心水果茶水都用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