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开脸皮已渐渐练得极厚,闻言笑道:“这也是题中之义。正好做一首留作纪念,预祝陈兄早日南归。”
赵开做出苦苦思索,复而有所得的神情,约摸过了一刻钟,方才出声吟道: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江湖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赵开把原诗中的“宦游”改为“江湖”,以免引起陈顼不快,他可不是在大周求官的普通士子。
陈顼与周弘正面面相觑,满脸惊叹,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陈顼才眼圈通红地长叹道:“好,好!谦之真乃大才!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真真叫陈某感怀至深。今日我方知谦之心里待我如此隆重,当喝一大白!哈哈。”
赵开拱手道:“陈兄,你我处境相当,同病相怜,自然引为知己。小弟此诗,也是送给我自己的。”
赵开若只是嘴上说的恳切,陈顼自然不信。但歌以咏志,文由心声,听到这首诗后,陈顼感动莫名,却是信了。不由心浮气动,伤怀不语。
周弘正也叹道:“谦之堪比七步成诗,当真了得!日后这‘知己郎’的诗名,必让天下士子以与你结交为荣!”
赵开愕然以对,苦笑道:“做首诗便要多个雅号么,那我以后可不敢再写了。明公莫要捧杀小子哩。”
周弘正肃容道:“周某自负才学,来使周国后,经文玄谈不如逍遥公,他与我年纪相仿,也就罢了。如今诗文也无法做出比谦之更好的,这诗酒酬唱,老夫和殿下便不敢献丑了!就此作罢,如何?”
赵开本就不愿在诗文上应酬,更无异议。转而问道:“明公说的逍遥公,可是韦先生?你与他交好么?”
周弘正看看陈顼,道:“正是。老夫出使以来,终日无事。想着这两国邦交,经文论谈也是国事,听闻逍遥公最有学识,便提请贵国丞相应允,常去与韦先生坐而论道,颇有心得哩。”
赵开笑道:“这真是有趣,小子正想如何请他助我最为合适,这就遇着明公了,哈哈,天助我也!”
周弘正与陈顼有些疑惑,齐齐看着赵开,待他分说。
赵开便把图书馆前事讲了一番,道:“公主与我都想请逍遥公来做这馆长,只是我担心公主的官家身份,也担心自身人微言轻,贸然去请,总显得不够敬重。明公可愿帮我,替小子说上几句好话?”
陈顼笑道:“谦之你真是舍得,把偌大府邸以作公用,当真一举多得。你不是缺钱么,这倒好说,我南朝使臣带了不少财物,资助你一些便是了。”
周弘正道:“不仅如此,谦之这图书馆,开了读书之风,如果真有效果,是为天下士子谋福,我南朝也应当借鉴一二才是。谦之要老夫当回说客,老夫允了。只是我非贵国之人,做此事有碍你的计划么?”
赵开立起施礼,笑道:“谢过陈总,谢过明公。明公所虑,倒不要紧,凡读书雅好之事,长安城内从来都对南朝的文道昌盛心向往之,如明公与韦先生能支持的话,只会更加信任,绝无差池。”
周弘正道:“如此便好。下午我便去一趟,助富平公主一臂之力。”
赵开喜滋滋地道:“有明公助我,那此事便成了。”
陈顼见诸事谈妥,有些自怜,长叹一声道:“谦之,我见你大舍大得,已渐入佳境,甚是羡慕。可惜我等滞留长安久矣,自得知我从兄溺亡后,鸿胪寺卿连见都懒得见我了,连累祭酒大人也停滞此处,也不知何时才有出路哩!”
赵开默默回想陈顼生平,问道:“陈兄,我听闻当年入关,贵夫人与公子也同道而来,为何未听陈兄提及?”
陈顼脸上怒色一闪而过,叹道:“分开了。我在长安,夫人与我儿叔宝留在穣城。可怜我儿年方八岁,却不见许久了!”
赵开暗道可惜,他可太想见见这位南陈未来的情圣昏君陈叔宝了。沉吟一番,道:“陈兄,这是好事,你叹息什么?”
陈顼讶道:“谦之为何如此说哩?你未做人父,恐怕不知骨肉相离的苦闷罢!
周弘正人老成精,轻轻一按想要发作的陈顼,笑道:“谦之似乎意有所指,不妨直言教我。”
赵开道:“明公来使,是否要接安成王南归?可曾向我朝丞相提及王妃与王子殿下呢?”
周弘正道:“正是如此,安成王才是正主,如他能南归,顺道接上王妃母子便是了,此时替他们作甚?”
赵开叹道:“妙处就在这里了。明公也好,我朝也罢,都未把王妃母子放在眼里,可谓无足轻重。那陈兄,你为何不与明公先从此处着手,先把王妃母子送归南国哩?”
陈顼讷讷道:“先送他们归国?这是甚么道理?”
赵开笑而不答,看向沉吟之中的周弘正。
周弘正越想眼睛越亮,首次朝赵开揖礼答谢,道:“谦之果然旁观者清,一语点醒梦中人。老夫若有所成,都是拜你所赐哩!”
赵开摇摇头,笑道:“明公说哪里话,小子只是可怜妇幼孤苦,水土不服罢了。”
陈顼犹在梦中,刚想开口,便被周弘正一个眼神止住。
菜式已然上齐,三人便言笑晏晏,谈些诗文与南国风物。一顿饭吃得宾客尽欢。
赵开拍拍肚子,也不客套,揖礼与陈顼两人殷殷作别,洒然而去。
陈顼与周弘正进入质子府,寻个隐秘处,见四下无人,才放声交谈。
陈顼问道:“先生,赵小郎所言,果真可行?”
周弘正道:“赵家小郎眼光独到,一言即算了好几步,真不似凡人也。殿下,他的要点便是那‘妇幼孤苦、水土不服’八字,以此去求归,稍稍许些好处,应该变成。”
陈顼讶道:“好几步?怎么说?”
周弘正道:“殿下请想,你在长安,所以王妃母子便如附庸,自然不被重视。老夫先把王妃母子接回建康,奏请陛下封小王爷袭承你的爵位。到那时,殿下你独自一人在长安,后继有人,便有显得价值不大了。届时老夫再来求归,便容易许多。如此环环相扣,赵家郎君非常人也。”
陈顼细细琢磨,越想越觉得可行,叹道:“如真的成事,那陈某就欠了谦之好大一个人情了!”
周弘正笑道:“他不正缺人缺财么?殿下与老夫,大可声势浩大的助他,最好是有一日人人以为他心向我南朝,把他逼到我建康来,才是最好哩!就算不来,我观此人必非甘于雌伏的,帮他快些成长起来,搅乱周朝朝纲,也是对我大陈大大有利!”
陈顼哈哈大笑,道:“正该如此。得此一人,可抵万金。”
当下欢喜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