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雕栏玉砌,繁华淹没,一切俱如云烟,那些热热闹闹的景象自面前溃散去,只剩下天街细雨,浇在了离人心上。
一点一滴,莫不如刀刃般利落,扎得人疼极了。
“薛家,如何了。”她是颤着嗓子问的,阿蒙看见娘亲探头出来,高兴得手舞足蹈,也不顾是在马上,便伸手要絮絮抱:“絮絮,抱抱!”
絮絮未动作,两眼盯着崔恕,不曾分移,阿蒙一愣,觉得絮絮好奇怪。
从前絮絮从不会忽视他的。
崔恕叹了一口气:“大小姐,这话以后不要问了,也莫再向任何人提起薛家,最好是忘个干净,连薛字也不再记得。”
絮絮扒着马车檐的手忽然失了力气,背后撑着她的力气轰然倒塌,万顷高阁一刹坍如尘埃。
那大约是死了吧。
也许如她无数次想象的那般,薛辞和其他人被割了脑袋,挂在城墙上,曝晒三天三夜。
只是她不晓得而已。
只有她不晓得。
“絮絮,我来接你回薛家。”他踏凡尘而来,骑着高头大马,一笑若艳阳,一笑又如深谷溪流,惹得她一颗心不听劝的乱跳。
银鞍白马,飒沓流星,一刹那的花开。
“絮絮,从此你就是我薛家的媳妇了。”他眉眼温柔,惹得茶楼两旁的姑娘们尖叫不停,漫天而至的瓜果掷满了大街小巷。
絮絮娇怯地一抬手,丢过去用来遮面的绢扇,上头绣了一枝桃花。
他以口衔之。
而后薛辞从崔演的手中接过絮絮,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进了喜轿里。
敲锣打鼓,欢天喜地。
“兰音,你回来了啊。”
絮絮挣扎着从回忆中脱身,抬眼看着面前的崔宅,觉得似乎更胜从前了。
崔演是坐着出来的,头上罩了锥帽,裹得密不透风,絮絮打眼便望见了他的腿,却没敢问,经年不见,便是再熟悉的人都有些踌躇。
大约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吧。
哥哥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当年爹爹要与她恩义两绝,是哥哥瞒着父亲偷偷放走了她和薛辞。
“兰音,是不是生哥哥气了?”他仍是那样温温柔柔的嗓音,即使在外头人面前冷得像块冰,可在她面前总是这般小心翼翼。
絮絮想说没有,可是越想说却越支吾不出声来,愣到最后,就只剩一双手握得跟榔头似的,邦邦硬地砸在腿上。
才知道,不是假的。
真的是哥哥。
“崔恕说你病得要死了,哥哥,他骗我的,对不对?我情愿你合着他们一起骗我。”絮絮蹲在崔演面前,探进他的锥帽里,搂着崔演的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抹在了崔演新换的素袍上。
崔演拍着絮絮的背,而后把脸贴在絮絮发上:“他说的是真的,絮絮,我快死了。”
真诚到絮絮挑不出一丝虚情假意来。
“我永不会骗你的,在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真正相依为命。”他们是一奶同胞,一个胚胎里分来的两个男体女体,今生的命运都要连在一块。
“所以,絮絮,我将你寻了回来。”
絮絮不解,某眼中全是疑惑,崔恕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大公子,大小姐,外头风大,咱们进去再叙话。”
自新帝登基,崔家因有从龙之功,而今已经大不同从前了。
一路上絮絮没少听崔恕唧唧歪歪,像是硬塞似的想把崔家这些年的近况全灌进絮絮的脑子里。
高门显贵的世家嫡女,自然不像世人想的那般只知春花秋月。
絮絮是崔家嫡女,未出阁前的一言一行,皆是崔家门风。而从前风云莫测的朝堂局势,分庭抗礼的宁王与废帝,絮絮虽在闺围,可一样瞧得很清楚。
所以那时薛辞说要去扬州,絮絮才会如此欢喜。
先前在府门外,地处僻静,是以显得门庭冷落了些,可进里一看俱是春意盎然,假山亭石,江南有的新鲜,此处莫不具全。
爹爹喜欢江南人的作派,倒是不稀奇,只是絮絮不曾想到,如今战事不过初歇,崔宅便大兴土木,动了好大的工程,且不说银子,便是人力物力,那也有的烦扰。
这雕梁画栋的精致,倒平白惹得人生叹。
“爹爹倒是将宁王的毛摸得够顺。”
从前叫着宁王叫惯了,她们扬州那儿离京畿又远,而今新朝初立,好些百姓们都还未从旧朝中脱出来,是以私底下仍是叫着宁王和陛下。
宁王自然是新帝,可陛下却只是一个废帝了。
就连祖宗祠堂亦进不去。
絮絮想起容璟那张脸,忽然想到容璟向废帝行后人礼,以香火好生供着废帝的牌位的场景,不由得笑了。
容璟那样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瞧不上的人骑在自己头上。
他篡了废帝的位,又哪会大度到将废帝迎进宗庙,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他怎么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