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端起碗尝了一口,目光仍然停留在边境布防图上面:“赵国自长平之战后便元气大伤,难道仅仅过了二十年就恢复过来了?”
“二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赵国的青壮年虽然在那场战争中几乎死伤殆尽,但只要人没有死绝,我们便不能对他们掉以轻心。当年长平之战的遗孤如今皆已成年,这些赵人对我大秦恨之入骨,只要赵国朝堂主战,他们势必会与我们秦国血拼到底。”
樊於期说完,嬴政已将参汤一饮而尽,把碗随便搁到一边,轻蔑一笑:“所以他们连北边的匈奴都不管不顾了,把最精锐的十万边军投入秦赵边境来送死?”
樊於期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同:“若非再度合纵,否则仅凭赵国一己之力,确是送死。”
讲到这里,他蓦然反应过来,不由得抬头看向嬴政:“莫非王上想对赵国出兵?”
“寡人想打仗有什么用?吕不韦一向主和,能不动干戈便不动干戈。原先十一叔也是上过战场的,如今他新丧,宗室乱成一锅粥,现在唯一勉强能够与吕不韦抗衡一二的主战派只有王翦了。可王翦此人八面玲珑,这等得罪人的事他才不会做呢。”
“那王上打算怎么办?”
“既然他不愿得罪人,那么只有寡人去得罪人了。”
嬴政话音刚落,樊於期赶紧出言劝阻:“不妥!王上虽然亲政在即,但只要吕相一天没有还政于王上,您就不宜操之过急,更不可与吕相产生正面冲突!何况……何况属下觉得吕相并不像是一个跋扈弄权之人,请王上三思。”
最后那一句樊於期只说了一半,或许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他比身居王座的嬴政看得更加全面和理性。
如果可以,他希望朝政大权能够以一种更温和平稳的方式过渡到嬴政手里但是作为臣子,有些话终究不是他樊於期该说的。
若嬴政真的铁了心要和吕不韦对抗,自己亦只能陪着他力战到底。
“刚刚你也说了并不像,说明在吕不韦的问题上,你也不是十分肯定。或许他如你所言并没有包藏祸心,可我不能将江山社稷都寄于他吕不韦是个大善人的假设之上,更何况人心是会变的……樊於期,我又何尝不希望一切都像你想的那样简单,可我赌不起,更输不起。”嬴政越说到后来,胸腔内涌出的无力感越是明显。
尽管无力,却仍要咬牙撑住继续走下去,直至这条路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直至他自己亦力竭倒下……
“无论王上作出什么决定,属下都会一如当初,誓死追随!”
面对樊於期一字一句,认真又一本正经的表情,嬴政不禁莞尔。
樊於期不是个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人,相比其他臣子的表忠心,他翻来覆去就那两三句,也难怪丹儿身边那小侍女常常半开玩笑地喊他“傻大个”。
可嬴政知道,若有一天自己众叛亲离,樊於期也不会背叛自己。
想到这,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寡人只不过和吕不韦政见不合,干吗那么一副沉重的口气?放心吧,人家毕竟是老臣,寡人再怎样也不至于公然在朝堂上和他吵起来,不过东边虎视眈眈的赵国的确该敲打敲打,王翦是个能人,寡人也确实该见一见。这样吧,樊於期你先……”
次日恰逢休沐。嬴政换了一套常服秘密出了宫。
由于是和王翦私下会面,为避免引人注意,因此樊於期将见面地点安排在人来人往的鹿鸣笙。
嬴政前脚刚踏进酒肆大门,小厮便迎上来:“敢问贵客可是姓王?”
嬴政点点头,小厮立马殷勤地招呼道:“已经有人为您在楼上预订好了雅间,请随我上楼!”
酒肆的小厮引领他走进二楼其中一个靠南边的房间门口,里面依稀传来淙淙琴音,如高山流水般绵绵不绝,于这喧嚣环境中自成一方情景……
王翦是个粗人,琴棋书画一样不行,雅间里的人不可能是他。
嬴政相信樊於期的办事能力,王翦也不是个多事的,此番秘密会面绝不会走漏风声。
那弹琴的人会是谁呢?
推开屏风,嬴政缓缓走了进去。
琴声戛然而止,抚琴的女子微微抬头,对他嫣然一笑:“公子,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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