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师坐在乐队左前方最显眼的位置,面朝舞台纵深,侧目能看到观众,台上台下,洞若观火。
嗓子坏了以后,秦师的耳力越来越好,听着台上青衣唱词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哼唱声音。
“云外的须弥山色空四显,毕钵岩下觉岸无边,大鹏负日把神翅展,迦陵仙岛舞翩迁。”
那人唱的是一段西皮二六板,比台上的青衣唱的更好听,韵味更足,纯正的梅派唱腔,从容含蓄,兼具华美清丽。
不自觉的,秦师的琴就被那个哼唱的声音带偏了。
戏台上的青衣又唱了一段反西皮快板:“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相,有善才和龙女站立两厢。菩提树檐匐花千枝掩映,白鹦鹉与仙岛上下飞飏。”
这段反西皮快板一唱出来,青衣就感觉不对味了,琴师的琴没有脱着她的腔,刚才,她冒调了。
拉二胡和拉月琴的乐师可没听到那个哼唱的声音,他们同样跟不上琴师的调门,乐队一下子乱套了。
见乐声有些杂乱,台下的戏迷纷纷朝那名扎眼的琴师看来,秦师的脸色一直很平静,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他都毫不在意。他在侧耳倾听,捕捉那个哼唱的声音,好在那个声音并未消失,依旧在小声吟唱,秦师的琴追逐着那个声音,越拉越兴奋。
慌乱并未持续,青衣和乐师都在想办法补救。
戏台上的青衣要撑场,她不得不变换唱腔跟着琴师的调门唱,其他乐师也调整节奏,跟上了青衣的调门。
调门一调整,青衣唱下来竟觉得十分舒服。台下戏迷也听到了不同韵味,嘘声渐渐消失,大家开始纷纷鼓掌叫好。
琴声越发恣肆,时而如奔涌江河,时而如涓涓细流,金石裂帛之声,动人心弦。
听着琴声,沈悠闭着眼睛,继续小声哼唱着。
当他唱到“满眼中清妙景灵仙万丈,催祥云驾瑞行速赴佛场”的时候,他真的看到了满天的佛光。
一时间,心境空明澄澈,天地豁然开朗,沈悠破境了。
戏台上演天女的青衣下了台,随后花奴上场,那个声音没有再继续哼唱,秦师的情绪也渐渐回落。
刚才,琴声和唱腔相和,他找到了共鸣,一种心灵震颤的感觉。
沈悠也有这种感觉。
琴师是名角的场面,好的琴师和名角之间可以相互成全,悠觉得自己也应该有一名自己的专属琴师了。
戏台上,维摩诘念出:“天花随处落,五蕴本来空。”,文殊师利七菩萨同下,这出戏唱完了。
沈悠没有离场,他还在等那名琴师。
后台化妆间里,乐师们在一起扯闲篇。
“老秦,刚才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是啊,你一变调门,台上云先生的脸都绿了!”
“虽然后来的呈现出的效果不错,但云先生肯定生你的气了!”
云先生就是刚才台上扮演天女的青衣云盛兰。
秦师没心思与他们扯闲篇,他也不关心云盛兰:“你们慢慢聊,我有点事,先走了!”
“别走啊,我们还想让你给我们表演一下刚才那段呢?”
“下次吧,这次真有事!”
背上自己的琴,秦师去找那个声音的主人,他相信那个人应该没走。
秦师看到等在剧场外的沈悠有些惊讶:“您是沈月楼沈老板?刚才那段戏是您唱的?”
声音十分沙哑,听着有些干涩,沈悠一听就知道这人的嗓子以前出过问题。
沈悠含笑点头:“正是沈某,方才听戏之时,被琴声一带忍不住跟着唱了几句。先生琴中有话,听先生的琴真是享受,该阴之处,如虫潜行,该阳之时,也有拆琴之势,华夏有这种技艺的琴师可不多。”
秦师连连摆手:“沈老板太谬赞了,我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华夏比我技艺好的琴师不知凡几!”
谦虚一番,秦师又向沈悠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和师承。他自称姓秦名师,师承京胡演奏大师徐鹤文。
“琴师!秦师!”沈悠心中暗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职业名称,这人十分有意思。
“沈某等在这里,是有一事想要和秦先生说。秦先生既然知道沈某的身份,应该也知道月楼与瑜老板一起创建了沈家班,现在,沈家班建制不全,乐队完全空白。是以,月楼想邀请秦先生加入沈家班,当沈某的琴师,以后负责组建和管理沈家班的乐队。除了基本的工资外,沈某演出的出场费里,我们二八分账。”
沈悠给秦师开出的价码非常有诚意。
秦师惊讶说道:“二八分账,这也太多了,秦某不值这么多!”
沈悠笑道:“在沈某心中,秦先生的价值远超于此,还请先生不要推辞!”
秦师心中感动,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