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戏词已经用了暗喻,台下的戏迷都听出了其中的凄苦之意。
李甲缓缓走进了中舱。
“怎么现在才回来?”
“多饮了几杯,故尔迟了,有劳十娘久候。”
十娘道:“这也无妨。”
李甲在十娘面前坐下,轻声叹息道:“想我当初遵奉父命,进京科考,以求取功名,光耀门庭。不想今日,功名未就,银两耗尽,只带了一名青楼女子、不节之妇,相偕而归,家严恐难容留你我。”
“青楼女子?不节之妇?公子一直就是如此看待十娘的吗?”
十娘的身子微微颤抖,语气凄楚,看着十分令人心疼。
李甲连忙安抚道:“干先绝无此意,只恐家严不能容你。”
十娘的脸色这才转好:“十娘自知出身微贱,若是爹爹不容,我可暂居他处,待公子功名成就,再行团聚。”
李甲又道:“爹爹若是不容,我哪有盘费再进京都?”
十娘道:“钱财之事公子不必忧虑,来来来,你看我那小箱之内……”
李甲摆手道:“不必看了。你身旁那只小箱,内中不过些许簪环首饰,又哪里够得进京盘费?”
十娘娇笑道:“够与不够,你日后自然晓得,总之,不会叫你为难就是。公子,夜已深了,寒气袭人,快快上床安歇去吧!”
听外面起二更鼓,李甲知道明日一早孙富必会来接十娘。
他也不敢隐瞒,只得将整件事和盘托出:“十娘呀!其实,我已将你卖与那孙富了,他明日便会过来接你。”
十娘一脸惊骇莫名,眼睛紧盯着他,从皮到骨看一遍,仿佛从未看清过眼前这人一般。
“此事我是出于无奈,而且,我为的可是你呀,想那孙富资财甚厚,胜过干先多矣,你就享受荣华去吧!”
十娘心如死灰,已经一个字都不想再与这人说了。李甲却仍然说个不停:“十娘,你我恩爱甚厚,明日就要永别,只此一宵,不可辜负。来来来,你我还是一同安歇了吧。”
这句戏词一出,不止剧中的杜十娘,台下的戏迷也全都被李甲刷新了三观。
“窝草,骂都不解气,头一次看戏看到想打人!”
“无耻至极,虚伪至极!”
“以后,要是有人排一个戏迷最讨厌角色排行榜,我肯定投李甲一票。”
第二日一早,瓜洲渡口。
孙富大笑道:“半年不见,十娘长得越发标致了!”
十娘一身红衣,妆容精致。
她怀里抱着一口小箱子,在寒风凛冽中睥睨着二人。
江风寒刺骨,她的心却更冷。
杜十娘打开百宝箱,珠光宝气闪耀全场。
她朝李甲露出一个令人心碎的笑容:“李干先,你这负义的贼!你可知道,我赎身出院,原想与你白头偕老,惟恐堂上不容,故此将奇珍异宝藏在小箱之内,准备献与堂上,做为进见之礼。不想你半途中,贪图孙富那一千两银子,竟将自己妻子的卖与他人。”
李甲一脸懊恼的捶胸顿足,连叫惭愧。
看到十娘痛骂李甲,台下戏迷齐声叫好。
“骂的好,真是痛快啊!”
“有眼无珠啊,才卖一千两,十娘的身家何止万金?”
骂完了负义之人,十娘的脸色重新变回清寂,寒风吹来,古井无波,她早已心存了死志。
秦师的京胡开始呜咽,沈悠的声音也开始超然世外:
“海誓山盟成虚幻,了却一段恶姻缘,波光浩浩如素练,顷刻冤魂化杜鹃。
错错错,休埋怨,当初何不辨愚贤?情丝万缕皆斩断,紧锁蛾眉我无话言。
但愿长江化长剑,斩尽天下无义男。百宝沉江,孽根方断。”
看到十娘纵身一跃,李甲双目圆睁,惊声大叫:“十娘,不可!”
他飞扑过来,想要拉住十娘,却被自己绊倒在行船上。
噗通一声,十娘抱箱沉江,美人与珠玉一起沉入了水底。
“十娘!十娘!十娘!”
李甲望着江心的涟漪不停哭喊,声声泣血,却再也听不到十娘的应答。
往日恩爱缠绵的情景再现,李甲跌坐在船头,泪籁籁如麻断梗。
孙富赶紧命令船夫开船:“人命关天,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船夫快点开船哪!”
孙富退场和船夫一起退场,戏台上只剩下跌坐在地的李甲,大红的帷幕开始缓缓闭合。
在大幕后面,沈悠的声音很渺远:“冰肌玉骨葬波澜,十娘沉兔天地鉴,千秋遗恨永绵绵。”
乐声消失,这出戏终于唱完。
“这结局好悲惨,我听来有些鼻酸!”
“十娘那纵身一跃最为动人,芳魂永逝,可悲可叹!”
“哎,我又想起柳先生了,他若是知道十娘沉江……”
“或许,柳先生永远都不会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