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木匠作为鬼魂并不能捧起父亲的手,但他断掉的手腕却可以触碰到那双手。
手背的颜色、短粗的手指、糊口的茧子,甚至就连右手中指上掉下后一直没长好的指甲盖都一模一样。
毫无疑问刘木匠对这双手非常熟悉。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就是自己的手吗?
但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他根本想不明白自己的手是怎么跑到父亲那里去了的。
毕竟他从未把父亲跟杀害自己的邪祟联系在一起。
刘家人大多已经不认识刘木匠了,此刻见他一个鬼居然想要缠着、骚扰刘元澜。
纵然他们对刘元澜这位族叔感官不好,但也尽心的把他抬起来跑。
刘木匠依然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任由他们跑远。
阴差大人走近了,听到他喃喃自语:“我父亲的手不是这样的。”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的手虽然有茧子但十根指头却修长如玉。
以至于小小年纪的刘木匠每次看到父亲的手,再看看自己的小短手,都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可现在父亲的手臂上长着的,是他那双看起来丑陋不堪的手。
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刘木匠还维持着一双看不出波澜的死人眼站在原地可却有两行血泪在缓缓流出来。
他显然是想通了其中缘由知晓杀他之人是谁了。
阴差在出发前就大概知晓了刘木匠的生平这会儿见他遇到仇人,不但没想着报复反而只顾着自己难过。
一时间他总算明白城隍爷当时为什么在评价完刘木匠赤子心性后又加了一句愚善了。
用别人的过错来让自己难过哭出血泪损伤自己道行这不是愚善是什么?
阴差到底是管制鬼的他把缠绕在臂上的锁链加之在刘木匠脖子上。
当即刘木匠就哭不出来了。
但血泪依然凝在脸上。
刘木匠一张死人脸配着两行血泪,怎么看怎么慎人。
这勾魂锁不仅有降服恶鬼的效用,还能防止鬼怪自残,压制他们的鬼力。
鬼力被压制,刘木匠除了听从阴差的吩咐,什么都做不到。
阴差大人自己长得青面獠牙,看到刘木匠这样子,却还生出了几分嫌弃。
“本来就丑,这么看起来更丑了。”
说着,他就想挥挥手给刘木匠把这血泪挥散。
但临动手前一刻,他又停下了动作,飘到刘木匠面前,瞪着眼睛问:“想不想报仇?”
刘木匠眼神呆呆的:“……啊?”
阴差摆摆手:“算了,你这样出去也只有被欺负的份。我带你去看一场好戏,找回你的机缘。”
说完,他手握的勾魂锁上涌现一大股阴气,将刘木匠笼罩在内。这样普通人在大晚上就看不到刘木匠了。
刘木匠眼睁睁的看着阴差把自己往秦、苏两位仙长那边拉,他着急了:“大人!大人!我的事情就不用再去叨扰仙长们了吧,事已至此,我还是下地府吧……”
阴差:“……”
刘木匠小心翼翼的说:“仙长们对我已经照顾良多,大人,这么脏的事情就不要再拿去污了仙长们的眼吧。”
阴差真不知道该说刘木匠胆大还是胆小。
一般的鬼见到阴差只得装怂,哪个敢像刘木匠这样推三阻四的?
可说他胆大吧,他连报复仇人的心思都没有。
刘木匠解释:“左右我都死了,阳间的事情有官府管,他们作恶之人死后也有地府惩罚,我……”
阴差大人打断他,说:“不去找仙长,就在旁边看着害你之人的下场。放心,我用阴差之力裹着你,他们看不到。”
刘木匠小心地答应着。
两大团阴气的到来,苏苒之和秦无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就算他们只是飘在院墙外看着,秦无依然皱了皱眉。
苏苒之闭目看到阴气中包裹着的鬼差和刘木匠,给秦无微微眨了眨眼,暗示他来者不是敌人。
刘木匠都快哭了:“不是说不找仙长们吗?”
阴差:“……我是跟着这群人啊!”他们来找,自己有什么办法。
紧接着,苏苒之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专门压低嗓门的说话声。
“就是这里?”
“对,落木……月影应该在旁边。”
“咚咚咚。”
大门被敲了三下,秦无过去开门。
刘元诚见到这户人家开门如此快,愣了一下。
他奉上一百两银票,说:“先生,我们是府城刘家人,多有叨扰。今日是……”
秦无没有接银票,听完后皱眉问:“要在我们院子里捞月?”
“是。这是一点小谢礼,不成敬意。”
秦无侧了侧身子,露出院中全景:“我家院中并无水井和水潭。”
既然是捞,自然必须得在有水的地方。
刘元诚愣了一下,他甚至顾不上这是别人家,直接从秦无退开的间隙中钻进来,走进了院子。
蒙蒙细雨时飘时不飘的,月亮又大又圆的挂在天边。
且不说水井,刘元诚连一个能映出月影的水洼都找不到。
正绝望着,他看到屋檐下的水盆,里面只剩下半盆水。
刘元诚跑去端起这木盆到院中,虽然不断有雨滴在盆中打出涟漪,但月影却在渐渐凝实。
他大喜过望,过去跟秦无和苏苒之解释:“请问我们可否在院中打捞此月,不管成与不成,这银子都是谢礼。”
他们家院子再大,也容纳不了这么些人一起进来。
苏苒之想了想,说:“木盆你们端出去捞月,如何?”
刘元诚却摇头,面色尴尬:“实不相瞒,指引上说了落木二字,便……只能在您家院中。”
苏苒之:“……”
她倒不是因为这要求不满,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另一件事天道果然能听到她说的话吧!
之前她说过相信龙目此次会出现在云水镇附近,毕竟刘木匠跑不远,现在直接就出现在了她家里。
天道这样的安排,当真让苏苒之无话可说。
她给刘元诚打着商量:“院中无法容纳这么多人,你们分成三拨,一次进来十七人,如何?”
刘元诚大喜过望,赶紧躬身道谢。
他们刘家的传统是让年轻人先试着捞,让年长之人在后面压轴。
那边刘元澜和他爹这会儿还冷汗涔涔,直吵着要回长川府。
但在这么重要的时机,刘元诚也不容许他们放肆,让人直接捂了嘴巴。
他对刘元澜的父亲说:“旁边百姓都在休息,咱们这么多人已经有些吵闹了。族叔,多有得罪,回府我再向您赔罪。”
苏苒之坐在屋檐下,看着刘家人拿着各自做好的木杆,各显神通的在盆中捞月。
神奇的是,那分明只是一个死物的月影,却在木杆快要接触过去的时候,直接将其弹开。
有的甚至还没接触到木盆,就被一股无形的气浪击飞。
别说捞月了,挨都挨不到。
第一波十七人未曾有一人的木杆能接触到那月影。
苏苒之颇为惊讶,她趁着刘家人退出的空档,睁眼去给月影望气。
果然,在原本那又大又圆的月影中,看到了另一个光晕,紫气雄厚,看起来还似乎有些熟悉。
“这想必就是龙目了。”
只是不知道这龙目何时出现,她和秦无居然丝毫未曾察觉。
不过转念一想,这是在大安国境内,龙目又象征着大安国气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确实不意外。
苏苒之小声给秦无说:“其实,龙目只是借着月影来掩盖自己的真形。”
只有每年八月十五那又大又圆的月亮,才能完整的遮掩住龙目。
所以说,给钦天监选人其实不过是龙目在筛选手艺精湛的工匠。
秦无微微颔首,给她递了一杯温水。
苏苒之喝下后,又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那……”紫气有些颇为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如出一辙的。
只是这后半句碍于天道,并不能说出来。
苏苒之在下一波人进来的时候,复又闭上双眸。
她没看到,龙目在她闭目时才敢微微颤抖了一下。
苏苒之尝试过,她现在没法确定自己的望气对象,属于睁开眼看到谁就直接望气的状态。
所以,没法通过望气来看到底是谁夺走了属于刘木匠的气运。
不过,想要确认谁是杀害刘木匠的凶手也不难,直接找人群中年纪偏大,神色惊慌的就是了。
刘元澜和其父亲把害怕表现得不能更明显,配着刘元澜手腕上的血线,已经可以确认他就是凶手。
最后一波轮到的是刘元诚、刘元澜和几位长者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