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定宸来说,跪太后和跪宗庙的差别他还只模模糊糊的知道,但相较于人来人往、江太后亲自监督的永和宫,奉先殿可要自在得多了。 宫里的消息传得快,他在路上就听说皇后已经回来了,还径直去了万年宫。而后赵娘娘来劝了江娘娘,他才被发配去奉先殿。两边因果一联系,自然什么都明白了。不愧是皇后,一回来就解了他这燃眉之急。 可惜还是得跪。 李定宸动了动已经有些发麻的膝盖,虽然李元那小子警醒,去永和宫之前就替他绑了一对护膝,但跪的时间长了,还是十分难受。 其实这里除了日常洒扫之外没有人会过来,江太后也没派人看着他,他是皇帝,若不想跪,起来也就是了。但李定宸心里憋着一口气,却是不肯起的。 他未雨绸缪的练兵,难道也错了? 奉先殿在皇城以西,天色暗得也早,更显得此地阴森冷寂,饶是李定宸穿得并不单薄,身上也有些发冷。且到了平日里的饭时,他开始觉得腹中空空,直如抓心挠肺一般。 虽然江太后没说过不许他吃饭的话,但按照李定宸的经验,至少今日是没人敢给他送吃食来的了。 才这么想着,便听得外间一阵响动。李定宸正觉无趣,扬声问,“李元,外头是怎么回事?” 皇帝罚跪,身边跟着的人自然不敢站着,都在门口跪成了一排。听见李定宸说话,李元连忙爬起来出去看了,又跌跌撞撞的跑回来,面上带着明显的喜色,“皇爷,是皇后娘娘来了!” 李定宸也是一喜,险些按捺不住要起来。虽然忍住了,但还是抻长了脖子,往门外瞅着。 越罗一进来,瞧见的便是他这副望眼欲穿的模样,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当着人的面,也没说什么,只命人将食盒开了,饭菜尽数摆出来,“我问过了,江娘娘没说不许给陛下送吃食,陛下将就着吃些吧。” 李定宸原以为越罗就算给他送吃的,最多也就是清粥小菜冷馒头,还得避着人拿进来,谁知她居然如此大张旗鼓,饭菜又如此丰盛,不由喜出望外。 “有劳皇后了,朕今日还未进过水米,这会儿正觉得饿呢!”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补偿一般问了皇后这几日可好,什么时候回来的云云,然后才迫不及待的动了筷子。 越罗准备的饭菜分量十足,以李定宸的好胃口也没吃掉多少,让外头跪着的内侍们拿出去分了,二人才跪在殿内说话。 李定宸本来是不让越罗跪的,虽然有蒲团垫着,但跪久了也不好受。他是受了罚,皇后何必跟着遭罪?越罗无奈的笑道,“陛下当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哪有你跪着,我却反而在一旁坐着的道理?往后行事之前多想想,后头还有那么多人仰仗你呢!” “皇后也觉得朕错了?”李定宸沉默片刻,才问。 越罗摇头,“这世上的事,是非黑白对错,并没有一条界限将之划分开。陛下觉得没错,太后娘娘和朝臣却并不如此想。若陛下要问我的想法,我只能说,此事做得不合适。” “不合适?”李定宸有些疑惑。 越罗道,“是。陛下心中所想,我也能猜到一二,但此刻时机不合适,做法也不合适。” “那还是朕做错了。”李定宸有些泄气。 他本来心里憋着一股气,就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想着皇后回宫了,也必定会支持他。所以就算别人都说他错了,他也不肯认。这会儿被越罗这么一说,情绪自是不免低落。 越罗无奈道,“陛下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朕知道,但皇后也觉得朕此事做得太莽撞了吧?”李定宸道。 越罗想了想,问,“陛下觉得自己莽撞在何处?” 李定宸微微皱眉,不甚情愿的在她的引导下开始自我反省,“如今一无外敌二无内患,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朕却在宫里练什么兵,只怕天下人看来,都是不务国事、昏庸荒唐。” 更重要的是,他还年幼,尚未亲政,没有人相信他能够做到这些。 百姓们不会懂他在宫中的处境如何不妙,不会明白他身为皇帝却做不得朝堂和自己的主,更不会深想他这么做背后有什么考虑,他们能看到的只有眼前,想到的也只有眼前。 只要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些都是很容易想清楚的。然而之前处在冲动之中的自己,却根本没有想到那么多。 事到如今,懊悔也无用了。 越罗见他是真的想明白了,这才又道,“那陛下应该也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吧?” 李定宸微微一僵,面色也有些发白。 他当然知道,今日消息才刚传出去,朝臣还没来得及反应,所以他只是被太后罚跪在此。但即便江太后先发制人,朝臣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从明日起,弹劾他的奏章只怕源源不断! 这种阵仗李定宸不是头一回经历,所以更知道那些朝臣笔锋犀利、引经据典、骂人不带一个脏字,便是无事也能挑出毛病来,何况他的确做得不当? 这么一想,竟是不由有些胆寒。 但他又不想在皇后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咬牙点头,“朕知道。” “说和做从来都不是一回事,陛下要做的事更是千难万难。若陛下觉得为难,此刻放弃,我也能理解。”越罗看着他道。 李定宸眼一瞪,十分生气,“皇后这是什么话?朕难道会因为这一点小问题就退缩吗?” “既然如此,我也会尽我所能的帮助陛下,但归根到底,还是要陛下自己能立得起来才行。希望陛下能够记住这一次的教训,凡事三思而后行。”越罗微笑着道。 “知道了。” “那陛下不妨趁此时清净,先想想如何消除此事所带来的影响。”越罗道,“就当是……陛下走上朝堂的第一步吧。” “皇后不是说好了会帮朕吗?”李定宸大惊。 越罗微笑道,“臣妾人微力单,此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靠陛下了。” 李定宸瞪着眼睛,虽然他并不相信,但越罗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便起身告辞离开了。留下李定宸一个人瞪着堂上供奉的历代先祖灵位和画像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