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茶杯刚饮了一口的贺兰叶猝不及防差点喷茶,强行憋住忍回去,直接呛到泪花直冒,咳嗽不断。 偏过头去的贺兰叶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扭过头无声盯着刚收起怜悯的柳五姑娘,一双圆圆的杏仁眼中带着泪花,委屈十足。 她定了定神,柳五姑娘推过来一杯刚斟的茶:“喝点茶压压惊。” 贺兰叶看见推过来的茶杯就往后仰了仰,干笑着:“多谢柳姑娘,不用了。” 被茶呛到了之后再用茶来压惊,贺兰叶觉着她似乎做不到。 “也罢。”柳五姑娘也不强求,随手推开茶杯,打量着贺兰叶,慢悠悠道,“贺兰局主对我的这个提议似乎并不赞同啊。” 提起这个,贺兰叶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看着眼前的柳五姑娘,从对方的脸上看不出戏谑之意。 对方大概是认真的,也真是因为如此,贺兰叶更不解了。 “柳姑娘,”贺兰叶斟酌着用词,努力委婉说道,“虽然你我二人都各有境遇,但也不至于为了甩脱一时的麻烦赔上终身吧?” 她在别人眼中是个男人,还是个从漠北来的身份低贱的男人,就这样柳姑娘还能提得出这种建议,直接利用她的终身,当真是牺牲太大了些! “贺兰局主误会我的意思了,”柳五姑娘施施然道,“自然不是真的成亲。你我皆是出于一个目的,属于合作关系,成婚仅仅是给别人看的,你我在合作中保持一定距离,帮助彼此摆脱困境就是。” 贺兰叶这下听明白了。 假成亲。 只是贺兰叶产生了新得疑虑,就算是假成亲,她柳丞相家的孙女儿,还愁找不到一个配合她的人么,怎么会选中她一个下九流跑镖的外地人? 单凭她也被公主看上,为了彼此合作这种事情,毫无说服力。 “柳姑娘的意思在下明白了,”贺兰叶还是不敢轻易答应,“只是在下觉着此事过于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她到底不好直接拒绝,没得伤了柳五姑娘的脸面。但是答应下来也不可,没听过出来走个镖把自己赔进去的。 更何况,她对这位柳五姑娘不知根底毫无了解,哪里敢妄下决断,她又有秘密在身,弄不好又是一桩祸事。 柳五姑娘面对拒绝倒还淡定,她端起茶杯朝贺兰叶举了举:“那行,贺兰局主慢慢考虑。” 这会子贺兰叶可不敢继续留在柳五姑娘的房间同住了,一则刚被提了这种建议,二则还有个吴尧虎视眈眈在外头候着,这种时候,她还是离开的好。 更何况…… 贺兰叶起身抱拳离开的时候,苦笑了下。 只怕她还是伤到了柳五姑娘,对方都端茶送客了。 当夜贺兰叶又是半宿没睡,第二天早上打着哈欠列队,手底下一直跟着她的镖师叫程思的,悄悄把她拽到一边去:“当家的,可是柳姑娘为难你了,还是那姓吴的惹事?你吩咐一声,底下兄弟们好知道怎么做。” “眼看着就要回临阳了,都规矩些。”贺兰叶打了哈欠,懒洋洋道,“我没事,只是烦。” 她的确很烦。 之前只有奇华公主的事情,她已经烦得很,如今还要添上柳五姑娘,贺兰叶觉着烦恼要是能称斤,只怕她都能重比泰山了。 好在路途上没有别的让她心烦的事。楚阳候世子扒拉着吴尧说了一路,柳五姑娘在马车内一直没有露面,就连用饭都是让侍女端进去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搭理贺兰叶。 贺兰叶没有被搭理反而松了一口气,她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看着路过最后一个临阳地界外的镇子,很快就要抵达临阳时,她心里头压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轻了一半。 她已经想好了,等到了临阳,赶紧儿把柳五姑娘送回去把镖单了结了,寻个由头出去走一趟远门。 镖局在临阳开分局不急在一时,这种时候还是保命来的要紧。 队伍在黄昏最后一抹余晖时终于赶到了临阳城门,掐着关闭城门前的最后一点时间,一队列的人都入了城。 贺兰叶也不去管后头的吴尧齐洵等人,派人先快马一步去了丞相府,后脚护送着柳五姑娘的马车,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丞相府。 这一处儿是高官府邸聚集之地,隔了一条街就是楚阳候府。齐洵眼看着马上就到了,也不继续跟着,与柳五姑娘打了个招呼,调转马头带人率先离开,而吴尧还尽职尽责混在镖局队伍里,一直跟到了丞相府。 早先一步得到消息的丞相府早早儿就开了后门,那儿候着一群提着灯的管事婆子,中间簇拥着一个中年妇人,正焦急等待着。 贺兰叶下了马,不知道这种人家对她们跑江湖的有没有什么成见,没凑上去,只遥遥拱了拱手。 那妇人眼中完全没有看见贺兰叶,只盯着从马车上下来的柳五姑娘猛瞧。 柳五姑娘大晚上的头戴帷帽,扶着侍女的手,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只可惜个子太高,反倒有种不协调的违和。 那中年妇人几步上前来拽着柳五的手,恶狠狠咬着牙嗔怒:“你还知道回来!” 许是娘俩,柳五姑娘倒也乖顺,被那妇人拽了去仔细打量着。 眼瞧着没她什么事了,贺兰叶一昂下巴,对手底下人道:“回了。” 她刚翻身上马,只听见远处那中年妇人望着她方向唤了声:“可是贺兰局主,辛苦你了,还请进来吃杯茶,歇歇脚。” 贺兰叶只得重新下马,整理了下衣袖,对着那妇人拱了拱手道:“夫人客气了,分内之事。” 柳五姑娘比她娘高出了一截,却乖巧立在旁边,低头对着她娘说着什么。 那妇人在灯笼的光照下面容似乎有一瞬间的扭曲,而后强挤出个笑脸来:“贺兰局主,多谢你一路上对我……女儿的照顾,改天若有时间,请一定要来寒舍小坐。” “一定,一定。”贺兰叶口头话说的不光漂亮还满脸诚恳,完全看不出是客套话。 终于等那妇人没话说了笑吟吟看着她,贺兰叶才敢告辞,这一次,她听见了身后柳五姑娘再一次改变声音娇造着送别她:“贺兰郎君慢走……” 架着马的贺兰叶头也不敢回,只当逃离妖怪窟似的飞速离开。 终于回到阔别几天的家中,贺兰叶完全放松了劲儿,倒头就睡,一天一夜都没睁眼,把她娘婶娘吓得一跳,围着她的床吊着嗓子哭,硬生生把她哭醒了。 贺兰叶耷拉着眼皮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终于离开了床,坐在梳妆台前的她耳边全是给她梳头发的平氏的念叨:“你可不能继续睡了,赶紧儿去把自己收拾好,临街的有个布坊想要运一趟货,你不在我们不敢做主。” “知道了。”贺兰叶等娘给她束起了一个单髻,随手拿了个铜簪簪上,顺口问,“您和婶娘要做新衣不,我顺道去买匹料子。” 在门外扒拉着窗户往里头巴望着的小丫头贺兰杏儿眼睛一亮,脸塞到窗绡纱上兴奋喊着:“哥哥,给我带一对耳坠!” “知道了。”贺兰叶活动了下臂膀,对她娘说道,“那我出去了。” 平氏嘱咐了句:“外头少喝酒,你可与他们不一样,自个儿注意些。早些回来。” “晓得了。” 贺兰叶每次出门,平氏都会叮嘱一番,虽然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其中却是她娘感情最深的一番心意,她从来没有的不耐烦,总是听完了才走。 外头院子里,镖师们要么对练着拳脚,要么擦洗着兵器,暖洋洋的太阳下,十几个人都在。 贺兰叶随手点了她常带的两个手下与她一道儿去。 布坊离得不远,她很快就到了。布坊的老板知道她来,直接把人请进了后院,不多时,贺兰叶与那布坊老板一同出来,两人都端着笑,直直儿朝着布坊对面的一家酒楼去了。 布坊老板还找来两人作陪,贺兰叶带上的两个人也正好陪坐,推杯换盏的,她尽量少喝两杯,主要放在说。 布坊老板主要就是想要压一压价,两个人扯皮来扯皮去,正事儿没有一点进度,酒倒是先喝了一坛。 老江湖贺兰叶见多了,知道这一场还有的磨,她背过身悄悄含了个药丸在舌根下,转过身来继续含笑与人对饮。 正喝到兴头上,布坊老板捻着胡须摇头晃脑道:“贺兰局主,你这如今尚未亮镖,我能给到的这个价,已经很公道了。” “赵老板,不管在临阳亮没亮镖,起没起分号,我万仓镖局的名气可就不止这个数了,你这让我手底下的一帮兄弟没饭吃啊。”贺兰叶主动起身给对面添了杯酒,客客气气道,“赵老板,您不妨在考虑考虑。” 说话间,只听包间外头传来叩门声,而后紧闭着的门被推开,两个青年男子进来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贺兰叶身上。 一看来人带着一股子倨傲,贺兰叶蹙眉,正在猜测会不会是齐洵派来的人,就听见其中一个青年高抬着下巴对她傲慢道:“明儿奇华公主会出宫,你去小别山候着,听到了么。” 贺兰叶捏着酒壶的手指发白,她目光扫过这二人,只见他们拍了拍衣袖,仿佛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说完话掉头就走,毫无礼貌。 那两个人一走,本坐在贺兰叶对面的赵老板忽地站起来干笑道:“贺兰局主,我忽然想起来,这批货不急,不急。劳烦贺兰局主白跑一趟了。” 赵老板赔笑了两声,赶紧拽了他陪坐的两个人起身就走,完全无视了贺兰叶的挽留,躲瘟疫似的避之不及。 贺兰叶攥着酒壶站在原地,眼前一桌子的残羹剩饭还带有些热气,空了的酒坛倒在桌下。她努力了一个多时辰的营生,能养活一镖局人的生意,只沾上了奇华公主,瞬间化作了烟云。 陪坐的两个镖师面面相觑,小心翼翼看着贺兰叶。 贺兰叶吸了口气,掉转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朗声道:“喝!” 满醉而归的贺兰叶回家后醉的不省人事,倒头酣睡,第二天睡到了巳时才醒。 她揉着生疼的额头,回忆起昨儿得到了消息,抿着嘴角起身穿戴整齐后,盯着墙上挂着的一排刀发了会儿呆。 片刻,她抽出一长一短两把刀背在身上,又从抽屉里翻了几个药瓶塞进袖中,对着铜镜中的她凛然对视了下,转身而出。 “三郎醒了,哟,今儿还要出去啊?”平氏和婶娘周氏正在院子里择菜,瞧见贺兰叶出来,含笑问着,“怎么还带着刀,去给赵记布坊走镖么,该没这么着急才是啊?” 贺兰叶大的决定一般都不对家人隐瞒,特别是今日这件事。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娘亲和婶娘,这两个从前给她遮风挡雨的女人如今已经在她的庇护下重新展开了笑颜,日子松快了许多。 日后,也该如此才是。 “我去见奇华公主。” 贺兰叶说道。 平氏和周氏对视了一眼,她手下一顿,眼中露出了迷惑:“去见公主,你带着刀作何?” “请她放我一马,”贺兰叶攥紧了手中的短刀,眼神冷冽,“若她执意要为一己之私毁我万仓镖局,那我只有请她见一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