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峪关。 熊熊战火刮过的原野,森然冷寂得可怕,因临潢周边几百里如今已尽归燕国,这座雄伟矗立了近百年的边关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层层戒备。凌月兮和安陆离驾马穿过关口,安陆离忍不住勒马回头,远远看着不足半里外的那座城门。 城门上“临风”二字依旧清晰,或许日后,这座曾经的边城并不会凋敝,毕竟从燕京去往西域诸国的商队都要经过这里。 凌月兮想到自己初来辽国时,曾在这里逗留过一晚,虽然没有特别的事发生,但那是她第一次离开燕国,还是很难忘的。 安陆离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眼中带了几许笑意,凌月兮飞快捕捉到:“你笑啦!陆离,你已经好多天不笑了呢!” 安陆离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唇角向上弯起:“这才叫笑,你刚才看错了。” “啊……”凌月兮翻了个白眼,“那你就多笑一笑啊!” 安陆离唇角的笑容变淡。 “多笑少笑,只是时间的问题,”他驾马继续前行,“以后或许我会忘,可我现在还忘不了。” 凌月兮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你知道的吧,回到燕国,我会为洛生报仇。” “我知道。”凌月兮轻声道。 “那个穿黑衣的家伙,还有那个刀疤脸,他们一个都别想好过。”安陆离眼中浮现戾气。 凌月兮伸长手摇摇他的胳膊:“那个‘黑衣人’,应该不是坏人吧?萧洛生为了救他,连命都丢了,你却要找他报仇?” 安陆离不说话。 “而且,东厂的罪证还在他手上,我们应该找到他,让他帮我们……东厂的人也会继续搜捕他吧?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被抓住没有……” 安陆离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虽不锐利,却让她觉得,他极其不高兴。 想到他此刻还没有走出失去挚友的痛苦,凌月兮没有继续开口。 “怎么不说话了?”安陆离没好气地问道,“刚才不是还挺担心人家的吗?我跟他在一起待过一晚,人家可是个美男子呢。” 凌月兮柳眉倒竖。 “谁没见过美男子还是怎么的?!” “哦?”安陆离挑眉,“你在哪见过?” 凌月兮忍不住想要冷哼,谁都知道燕京出美男,她从小到大便是看着各色美男子长大的,真不知道安陆离是看不起她,还是看不起燕京的美.色。 心中的不满很快变成调戏的冲动:“见得少,但还是见过的。” “啧啧……哪里的美男让你这么记忆犹新?” “你啊。” 凌月兮说完,觉得脸有些红了,暗骂自己不争气,夹了夹马肚子跑远了。 安陆离在她身后愣住,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不只是脸,简直全身都发热了。 还好,还好她先走了。安陆离脸上露出一个比方才生动好几倍的笑。 跑在前方的凌月兮也笑了,她看着初升朝阳,双眼亮晶晶。不论如何,她想带安陆离回燕京的愿望到底是实现了,从此,他们将长长久久地生活在同一个国,同一座城,会有越来越多共同认识的朋友。哪怕她与他从此以后仍会活在艰难和黑暗中,但他再也不用戴着假面,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所有危险了。 他有她,她会懂他的。 想到两人之间独一无二的亲密关系,凌月兮的笑意更深。 他还曾在她怀中哭得无法自抑。 唇边的笑容渐收,回过头看着紧紧跟在她身后的男子。他一身绾色劲装,身披黑袍,看上去格外俊朗,似是没有料到她会忽然回头,正凝视她的眼神来不及收回,两人的目光便在空中胶凝了。 凌月兮低下头,放慢速度等他赶上,两人一路破风向东驰骋而去。她想,来日方长。 几日后,两人回到燕京,进城时凌月兮有些踌躇。她本打算回到京城就告诉安陆离红缨已死的消息,毕竟她曾在心中对红缨许诺,若有一天安陆离回京,她一定会带他先去红缨墓前,让红缨看到他平安归来。 可是,这一路她始终不敢开口告诉安陆离真相,怕安陆离得知她不是红缨,而太后竟在红缨去世后,派另一女子假扮红缨哄骗于他,发怒调转马头拒绝跟她回京。万一如此,她可就欲哭无泪了。 她带着反复的纠结,长久地沉默不语,进了城门后,安陆离看她一眼,开口道:“我们快些进宫吧,太后等着我们呢。” 凌月兮侧首,见他正注视着前方,仿佛真的很想快些进宫,她轻轻捏着马绳,暗自叹了口气,在心中对自己说:“那么就明天,明天再告诉他。” 两人进宫,安陆离扮作凌月兮的随侍,持太后所给的腰牌,跟在凌月兮身后,一路畅通无阻。他们踏入慈宁宫正殿,跪拜行礼,凌月兮抬头看向坐在凤座上的女人,眼眶有些湿润了。 “陆离,红缨,你们回来了。”太后语带笑意,眉眼温柔。 安陆离绷着嘴角,再次深深叩首:“属下一别太后,便是八年,好在幸不辱命,才敢再回这慈宁宫问太后安。” 太后笑意更盛,站起身来行至安陆离跟前,亲自将他扶起,拍拍他的肩:“陆离,你长大了。” 安陆离有些恍惚,先前失去好友的伤痛和仇恨一直占据着他的心,如今回到他一直以来视之为“家”的地方,才渐渐回过神来——八年的辽国生涯彻底结束,从此以后,他恐怕要过上和其他暗卫一样的生活了。 他太清楚太后在燕国的处境,也知道他们眼下的敌人是谁,他笑了笑,扬起唇角:“是啊,十九岁了,从前是太后和庄蕴嬷嬷培养陆离,现在该是陆离来保护太后了。” 太后高兴得很,又跟他聊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投向凌月兮,凌月兮顽皮地笑笑,安陆离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便听太后道:“此次红缨也功不可没,你们俩,以后都会是哀家的手下干将,今日你们先回去休息,陆离刚回京,也许会有点不习惯,红缨你多帮帮他。” 凌月兮听太后一口一句“红缨”,心莫名悬了起来,又像是有一根细线勒着一般难受,她将心中涌起的情绪咽下,冲太后露出一个笑。 好在,回了燕京以后她和安陆离还能继续来往,有很多暗卫即使曾经同生共死过,后来也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再相见和相处,她和安陆离,一定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红缨她,也会这么希望的吧。 叙了一番话,太后看上去有些乏了,凌月兮他们告辞出来,走到慈宁宫外,凌月兮问安陆离:“你打算去宫外暗卫们的暗房住吗?” 安陆离摇摇头:“我一个人住惯了。” “暗卫也是每人一间房。” 安陆离淡淡一笑:“红缨,我独自在辽国八年,连我最重要的朋友洛生都不知我的真实身份,你知道的,我孤单惯了,若和其他暗卫们时时一同相处,恐怕会很不习惯。再说,太后不也说,我只要住在城中就行了吗?” 他又唤她“红缨”,凌月兮有些无措。 “那你打算住到哪里……” “还没决定好,”安陆离道,“我离开太久了,想将这京城好好看看,看它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了,毕竟我是暗卫,该对这里的大街小巷都熟悉的。” 凌月兮心头的石头动了动,仿佛是再也压不住了一般,她捏紧双手,迟疑好一会儿,终于颤抖着开口:“陆……陆离……” “嗯?”安陆离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红缨!”有人在身后喊,两人回过头一看,云雁不知何时追了出来。 “云雁姑姑?”凌月兮一愣。 “红缨啊,我昨儿绣了个荷包,但是收针的时候把绸布刮破了,要不你帮我看看,要怎么补?”云雁姑姑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啊……那,陆离……” “你跟云雁姑姑去吧,”安陆离笑了笑,“我虽然离开得久,但对这宫中的路记得很清楚,我自己出宫就是。” “可是……” “下次再见,我便告诉你我住在何处,如何?” 凌月兮只得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一旁的云雁沉默地看着她,等她收回了目光,才拉拉她的袖子:“凌姑娘……” “姑姑,您唤我月兮便是了。” “月兮,”云雁深深吸了一口气,“太后还有话想要对你说。” 半个时辰后,凌月兮走出皇宫,太后的话还回响在她耳边:“月兮,陆离才刚回来,他在辽国生活了八年,这八年里,红缨便是连着他与燕国的那根线。我想,辽国的动荡对他并非一点影响都没有,如今他的情绪一定很不稳定,此时知道红缨已经去世,恐怕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月兮,陆离是个很强的暗卫,对我们而言很重要,哀家……不想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