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皇帝,一发起脾气来就喜欢把东西扫到地上,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可是顺喜已经在御前伺候了快一年,怎么也不会这样不小心吧?凌月兮脑中忽然浮现昨日顺喜与东厂厂卫见面的场景,她皱起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等着瞧”? 她眼珠子转了转,今日顺喜弄毁了这么多奏折,安九岳大怒之下说不定会重罚,加上顺庭在旁边煽风点火,顺喜会被赶出乾清宫也说不定……一旦被赶出了乾清宫,东厂的人再想害他或者折磨他,就很容易了。 她暗道不好,连忙上前,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跪在安九岳脚边:“皇……皇上您的手……” 安九岳瞥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她忙跑回备茶房打了一盆水给安九岳净手。安九岳净过手,又用毛巾将手擦干,期间嘴里一直没闲着,对着顺喜怒斥不已,末了还让顺庭掌他的嘴。 凌月兮有些看不下去了,索性面对安九岳,背对顺喜和顺庭,这样就看不见顺喜被顺庭掌嘴的惨状。她见安九岳一脸懊恼地盯着满地奏折,便蹲下身,一本一本捡起来,白嫩的手指被染得漆黑也丝毫不顾。 安九岳低头看着她满手墨汁的样子,昨日没有看到她痛苦神色的“挫败感”忽然一扫而空,于是自顾自地断定此时她一定在“受折磨”,不禁得意地勾起了唇角。 顺庭抬头时,看到安九岳这般神色,立时愣住了,看向凌月兮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 被这个愉快的念头打断后,安九岳火气小了许多,竟是没有想要再惩治顺喜,只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回到备茶房后,顺庭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不言语,凌月兮则从柜子里翻出药膏,帮顺喜涂在脸上。 惊魂未销、满脸是泪的顺喜感到有凉凉的东西覆在了自己脸上,还带着药物的清香,微微一愣,抬眼便对上了凌月兮温柔的脸,他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凌月兮忽然笑了,指着他的脸:“你鼻涕掉下来了。” “啊……啊!”顺喜大惊,连忙用手去擦,然后两个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自此以后,顺喜对凌月兮越发好起来,他本就是个心肠柔软的人,也清楚那日若不是凌月兮帮他收拾烂摊子,或许他早就被赶出乾清宫,落到东厂的手上去了。凌月兮在乾清宫的日子也越过越顺,除了顺庭,其他人对她都是充满善意的。 试想,一个有位分、有后台、有家世的女官,不仅待人和善,还特别关心人,从不抢功邀功,谁会不喜欢她呢? 东厂的人想给顺喜颜色看,一次没成功还会有下一次,而顺庭却在此时找到薛无玉:“眼下顺喜倒是小事了,那个凌月兮,定是留不得的!” 薛无玉眯起眼:“真是没用,连个娇小姐都对付不了。” 顺庭咬着牙:“她脸皮太厚了,之前大家都不理她的时候,我以为她会哭着鼻子走人,没想到……对了,我总觉得,皇上对她的态度和先前不一样了!” “哦?”薛无玉皱眉,“有这种事?” 顺庭阴着脸点点头。 薛无玉看他一眼,忽然嘲讽地笑了一下:“在她床上放虫子,你试过没?” 顺庭瞪大眼:“……没有!” 转眼到了除夕,宫中自是要欢宴一番。大燕皇宫中正儿八经的主子只有太后和安九岳两人,为了显得热闹,每年除夕夜宴先帝嫔妃们也会参加,再加上王公贵戚、朝中重臣,倒也是十分盛大的场面了。 凌月兮是安九岳身边的女官,自然也跟在安九岳身边伺候,她看着坐在群臣中的凌若风,想到余氏此时独守空房,不禁心中有些难受。 往年都是她陪着娘的,今年哪怕她能和爹爹在一处,却也自始至终不能说上一句话。不知明年会如何,后年又会如何。 她的人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夜宴散场时已是子时,安九岳喝得有点多了,凌月兮与芝兰锦葵她们伺候安九岳睡下后,都已累得直不起腰来,三人回到房中,掀开被子就要睡觉。 “啊!!”凌月兮突然惨叫一声,把芝兰和锦葵吓了一跳,等她们看向她时,也惊叫了起来,小脸变得惨白—— 凌月兮的被子里爬出十几只蟑螂。 “没……没事,”凌月兮一脸镇定,“蟑螂而已,才十几只,这个搞恶作剧的人胆子真小!” 说罢飞扑着一顿手打脚踩,不过一小会儿,凌月兮便将一张裹着十几只蟑螂尸体的布扔出了房间,芝兰和锦葵全程都只缩在角落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凌月兮“大展身手”。 “你……看过床底下了吗……” “看过了,床底下爬了三只,都被我打死了。”凌月兮得意洋洋。 “……窗帘后面有没有?天花板上呢……” “天花板上当然没有啦,我动作这么快,它们哪能爬到天花板上呀?!窗帘后……我看看……” 她猛地拉起窗帘,似乎是不愿给蟑螂一丁点反应的时间,芝兰和锦葵眼角一抽,便见这位尚书千金拍着双手道:“没有,房里已经没有了,不过我要把铺盖都换了,明儿送到浣衣局去让她们好好洗洗,嗯……刚好衣服也该换新的了,明儿是大年初一呀!噢,我还要洗个手,锦葵,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打盆水?” 两个姑娘可怜巴巴地瞪着她,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般,芝兰忍不住问:“月兮,你不是大小姐么?怎么打起蟑螂来好像很熟练似的……” “熟练什么呀,我们府中可没有蟑螂,我也从没打过,不过是会功夫,手脚快而已!” “你就不怕吗?”锦葵问。 “怕?” 凌月兮看了她们俩一眼,见她们还是脸色发白,想到这才是正常姑娘的反应,不禁扬起脸笑道:“我才不怕呢!” 第二日凌月兮早早起身,换了一身蜜合色的新衣裙,又抱起换下的衣物和昨夜被虫子爬过的垫被等物准备命人送去浣衣局了,谁知一出房门便被满世界的银白惊住了。 昨夜回来时,明明还没有丝毫要下雪的兆头,此时天地间却已一片银装素裹。她站在殿门前眺望整个皇宫,纷纷扬扬的雪将连绵不断的金色屋檐覆上了厚厚一层,深红色的宫墙在不断飘洒的雪花掩映下,有种壮丽而又惊心动魄的美。 心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这样的皇宫,不管怎么看都是美的。 哪怕是暗潮汹涌的皇宫,也有这么平静而美丽的时候,也许,这世间需要一场如大雪般的轰轰烈烈,来覆灭掉所有的罪恶与阴谋。 “月兮!”正发愣间,昨夜上夜的顺喜跑出殿门,冲她挥挥手,“下雪了!好美呀!” 凌月兮抽抽冻得通红的鼻子:“嗯,好美。” “瑞雪兆丰年,这可是祥瑞之兆呀!” 凌月兮笑道:“那一会儿咱们可要恭喜皇上了。” “你手里抱着什么?” “噢,衣服和被子,这被子昨夜爬过十几只蟑螂的。” “啊?!” 凌月兮的被子里被放蟑螂的事很快传遍了乾清宫,除了安九岳,其他人全都知道了,四下无人时,顺庭冷笑着冲她道:“没想到你真的一点千金小姐的样子都没有,连蟑螂都吓不住你。” 凌月兮莞尔一笑:“我和别的千金小姐不同,我这人,从小有个毛病,就是喜欢给自己找罪受。” 顺庭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凌月兮盯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走近一步道:“我知道,你也是受过很多罪的,而且你和我不同……你受的罪,不是来自自己,而是来自他人。顺庭,我知道,真正想折磨我的人不是你,所以,我不怪你。” 顺庭没有说话。 “哪怕说这句话没有用,我还是想对你说,”凌月兮微笑了一下,“我真的希望,我们之间可以相安无事。” 开年这几日,是安九岳难得的空闲日子,不用上朝,也没有如山的奏折要批。除去拜望太后、去静安寺进香,以及偶尔听听大臣们奏禀要紧的朝中事务,便没有什么事了。他到底是少年心性,一闲下来就想找个玩伴,一想到玩伴,自然就将薛无玉召进宫了。 “薛无玉进宫了,你就要躲出来?”深宫回廊下,安陆离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凌月兮瞪他一眼:“我躲他干什么,我只是觉得眼不见心不烦。” “噢……” “再就是,想到很久没见你了,大过年的,想问问你过得如何。”凌月兮的脸颊微微发红。 安陆离听到这一句,心砰砰跳起来。是呀,真的很久没见过她了。